诗词·散曲《李凭箜篌引》原文与翻译、赏析

诗词·散曲《李凭箜篌引》原文与翻译、赏析

[唐] 李 贺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

湘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11)

梦入神山教神妪(12),老鱼跳波瘦蛟舞(13)

吴质不眠倚桂树(14),露脚斜飞湿寒兔(15)



〔注释〕

①本篇选自李贺《李长吉文集》。李凭,中唐时代善弹箜篌的宫廷乐师。箜篌(kong hou空侯),古代一种弦乐器,似瑟而小。有多种类型。李凭所弹,为二十三弦的竖箜篌。引,古乐府诗常用曲名。②吴丝,吴地所产的丝,此指箜篌弦。蜀桐,蜀地产的桐木,此指箜篌身干。张,调弦,此指弹奏。③凝云,凝聚的浓云。颓,低坠下沉的样子。④湘娥啼竹,湘娥,即娥皇、女英。传说中帝尧的女儿,也是舜的两个妃子。舜南巡,死在苍梧山(今湖南宁远县),二妃追至,“相思恸哭,泪下沾竹,文悉为之斑斑然”(任昉《述异记》)。二女沉没湘水,成为传说中的湘水女神——湘夫人和湘君。素女,神女。《史记》:“或曰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乃破其瑟为二十五弦。”(《封禅书》)⑤中国,即国中,国都之内,指长安。⑥昆山,即昆仑山,传说是产玉的地方。⑦芙蓉,即荷花。香兰,清香的兰花。⑧十二门,长安城四面每面三门,共十二门。这里代指长安。融,消融;此指冷气散布蒸腾的样子。⑨动紫皇,惊动天帝。紫皇,传说中道教的天帝。⑩女娲(wa蛙),古代神话人物。据说共工与颛顼争为帝,共工怒触不周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女娲曾炼五色石把天的缺处补好。(见《淮南子·览冥训》及《列子·汤问》)(11)逗,引惹。(12)神妪(yu遇),神女,号成夫人,能弹箜篌。(见干宝《搜神记》)妪,妇女。(13)《荀子·劝学》:“瓠巴鼓瑟而沉鱼出听。”此句即用其意,以形容乐声之美妙。(14)吴质,传说中的月中仙人。段成式《酉阳杂俎》载:“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15)露脚,露水落地为露脚。寒兔,神话传说中的月中玉兔,这里代指月轮。



〔分析〕

李凭是当时著名的乐师,有一手箜篌绝技,杨巨源在《听李凭弹箜篌》诗里说:“听奏繁弦玉殿清,风传曲度禁林明。君王听乐梨园暖,翻到云门第几声。”又说:“花咽娇莺玉嗽泉,名高半在御筵前。汉王欲助人间乐,从遣新声坠九天。”

李贺对李凭弹箜篌的赞美,更是别开生面。诗一开始先交代李凭弹箜篌的时间、地点和音乐效果。吴丝做弦、蜀桐为干,首先描写了箜篌的精美;“张高秋”,又点明了弹奏的时间。第二、三两句写弹奏的艺术效果。秋天,是天清气爽的季节,但音乐却能够响遏行云,你看高空的行云不是因为音乐声而凝聚、而停留了吗? 湘水女神湘君湘夫人听到音乐后,竟然会泪洒斑竹;素女本是擅长音乐的神女,她也被音乐感动得哀愁不止,可见演奏技巧的高超。那末,是谁在演奏呢? 第四句“李凭中国弹箜篌”,既点了题,又交代了地点。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是直接描写箜篌的声音。用玉石碎裂来形容乐曲的激越清脆;用凤凰和鸣来形容乐曲的婉转柔美。这是以别种不同的音响来比喻乐曲的音响,是从诉诸人的听觉角度讲的,着重表现乐曲高低抑扬的变化。荷花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好像是哭泣时的点点泪花;兰花初绽,好像是解颐开颜,笑容可掬,随着它的笑声,还传来了阵阵清香!这是用荷花兰花的表情,通过视觉和嗅觉两种角度讲的。着重表现乐曲欢乐、悲伤的感情变化。

但是诗人的目的,并不在向读者介绍乐曲本身的内容,他并不想在描写声音本身上多用笔墨。所以在用上面两句描写乐声之后,又回转头来描写乐曲的艺术效果。最后八句诗描写的范围相当广阔。写了人间:乐曲使长安城冷气森森;写了天上:乐曲惊动了天帝;写大自然的变化:乐曲使补天石破,引起秋雨淅沥;写了山:神山中解弹箜篌的神女在向李凭请教;写了水:幽涧中的老鱼瘦蛟激动得跳波起舞;写了月宫:是乐曲触动了这位谪仙的愁怀,吴刚竟然因听音乐而彻夜不眠,倚着桂树,任凭晨露的沾湿。

诗人描写了这样广阔的范围,描写了这样五花八门的内容,给读者造成这样一种强烈的印象:李凭的箜篌演奏技巧,真可以说是登峰造极,让人叹为观止。姚文燮在《昌谷集注》中说,音乐如此美妙,“但佳音难觏,尘世知希,徒见赏于苍玄,恐难为俗人道耳。贺盖借此自伤不遇……”我们认为,这首诗主要是赞美李凭弹箜篌的艺术技巧,描绘他所创造的奇特艺术境界。这种境界是那样离奇、那样幽怪,同时也就流露了诗人怀才不遇的悲凉心境。但这种心境不是直接的反映,而是曲折的、折光的反映。

唐诗中描写音乐的作品很多。清人方世举说:“白香山江上琵琶(即《琵琶行》)、韩退之颖师琴(即《听颖师弹琴》)、李长吉李凭箜篌(即《李凭箜篌引》),皆摹写声音至文。韩足以惊天,李足以泣鬼,白足以移人。”这个说法有一定道理,它说明了三个人的不同创作风格。白居易是现实主义的,他用现实生活中常见的形象来比喻、描写,如实反映出音乐的美妙,所以能“移人”;韩愈李贺都用了夸张、想像来形容音乐,但韩诗不怪僻,李诗则怪诞、幽僻,境界清冷,所以说前者“惊天”,后者“泣鬼”。

这首诗的结构很有特点。它是先渲染箜篌乐曲所产生的艺术效果,用乐曲本身把读者引入意境,然后才点明是李凭在弹奏。对声音的直接描写也不多,只有中间四句。诗的重点是摹写乐曲所产生的艺术效果,这就能够使我们通过客观环境的反响,来了解李凭艺术的高超。结尾也是戛然而止。好像乐曲还没有完结,诗人只是把读者带入到一种奇异的艺术境界、艺术氛围中去,以后他就不管了,剩下的由读者自己去领会、去体味,具有意味深长、余音绕梁的艺术效果。

诗中的想像、比喻和夸张手法也是光怪陆离、色彩斑烂。从空间来说,忽而上天、忽而下地、忽而入山、忽而出水;从人物说,既有月里吴刚、天上紫皇、山中神女,也有水中的女神、知音的素女;气候则白云、秋雨,植物则兰花、芙蓉,鸟兽则凤凰、鱼蛟,真是五光十色,耀人眼目。诗人的想像力在飞腾。通过这些想像,流露了他沉埋心底的感情,具有“设色秾妙,而词旨多寓篇外”的特点。

李贺的诗,在艺术上也有不足。诗里不乏精警惊人的句子,却不能创造出完美、深邃的意境;运用了许多比喻、充满着丰富的想像,却不能构成完整统一的形象。诗人手里挥舞着许多缤纷华美的彩带,却没有把它们制成无缝的天衣。读者跟随诗人的笔,跳上跳下,左奔右突,但要掌握诗人的思路,却很不容易,减少了诗歌的感染力。正如《麓堂诗话》所说,“李长吉诗,字字句句欲传世,顾过于刿鉥,无天真自然之趣。”

〔评说〕

郭濬《增定评定唐诗正声》:“幽玄神怪,至此而极,妙在写出声音情态。”

黄周星《唐诗快》:“本咏箜篌耳,忽然说到女娲、神妪,惊天入月,变昡百怪,不可方物,真是鬼神于文。”

叶矫然《龙性堂诗话初集》:“长吉耽奇凿空,真有‘石破天惊’之妙,阿母所谓是儿不呕出心不已也。然其极作意费解处,人不能学,亦不必学。义山古体时效此调,却不能工,要非其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