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散曲《关山月》原文与翻译、赏析

诗词·散曲《关山月》原文与翻译、赏析

[宋] 陆 游



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

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宽照征人骨。

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

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注释〕

①本篇选自陆游《剑南诗稿》。是作者于宋孝宗淳熙四年(公元1177年)初春在成都范成大幕府任参议官时所作。关山月,汉乐府横吹曲旧题。②和戎诏,指“隆兴和议”。孝宗于隆兴元年(公元1163年)下诏,以“和戎”及派遣金国通问使等交朝臣讨论,次年即与金议和,至陆游作此诗正十五年。和戎,古指与外族讲和;这里是指宋王朝对女真(金)贵族屈服。③临边,巡守边境。临,到。④朱门,古代贵族豪门的住宅,因其门多漆为朱红色,故称。沉沉,形容屋宇深邃。按,打拍子。⑤戍楼,边地用来警戒、守望的岗楼。刁斗,古代一种军用锅,铜制,有柄,三脚,晚上兼用作巡守报更的器具。⑥笛,指羌笛。王昌龄《从军行》有“更吹羌笛关山月”句。⑦逆胡,指女真(金)贵族统治集团。金自建国至灭北宋,已传国五世。⑧遗民,指北方沦陷地区的民众。



〔分析〕

《关山月》是宋孝宗淳熙四年(公元1177年)作者五十三岁在成都时所作。当时人虽被罢职闲居,但寂寞中不忘恢复失地,悲愤中更向往战斗。由于宋高宗长期采取投降政策,南宋王朝一次又一次地向金屈辱求和,继绍兴和议(公元1154年)之后,又签订了隆兴和议(公元1164年)。这次和议不仅被金索去四州之地和岁币20万,且议定宋金为侄叔之国,这实际上等于承认了金国统治者继续侵占中原的合法性,统一祖国的大业再次被葬送。诗人胸怀壮志,但始终报国无门,只好把一腔爱国热情倾注于笔端。七言古诗《关山月》就是一篇很有代表性的爱国诗歌。作者借戍边将士的口吻评述时事,抒发对朝廷文恬武嬉不图恢复失地的愤恨。全诗十二句,四句一层,共分三层。

首句“和戎诏下十五年”,即点明时代背景,揭示出造成诗人所痛恨的社会现实的总根源。以下三句则着力刻划统治集团的苟且偷安、荒淫腐败,而这正是朝廷奉行媚敌投降政策的恶果。十五年过去了,当政者仍然偏安江南一隅,安于屈辱生活,以致将军临边不战,沉溺于声色,战马肥胖老死,良弓弦烂断弃。诗人开篇就把批判锋芒直指朝廷和皇帝。

中间四句通过对战地月夜的描写,抒发了戍边士兵对朝廷奉行投降政策的愤懑。边界岗楼上的更鼓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日夜,也一年又一年地送走了戍边士卒的青春,“三十从军今白发”,他们无路请缨,欲战不得,年华虚度,壮志难酬,只好面对塞月笼罩下老死边疆丢弃沙场的征人枯骨,将满腔积怨寄托在凄凉的笛声之中。

末四句写沦陷区人民遭受敌人践踏的痛苦和他们盼望南宋恢复失地的殷切心情。中原历来是外敌必争之地,但锦绣山河任让金人五代相袭,长久盘踞,却是亘古未有之事。沦陷区人民惨遭蹂躏,倍受煎熬,但仍切盼恢复,天下一统。今宵月圆而国土分裂,不知多少人为此伤心落泪?这不仅写出中原民众盼望恢复国土的愿望,更表达了对南宋王朝腐败无能的愤恨。

作者正是通过主帅临边不战、沉湎歌舞,将士求战不得、奏笛吐怨,遗民切望恢复、对月垂泪这三个场景,真实生动地反映了南宋小朝廷奉行投降政策下的社会现实,抒发了自己对南宋王朝投降路线的不满,以及壮志难酬的悲愤。

此诗在艺术上亦极有特色。

1.选取典型事物,寓深意于片言之中。如第一层,作者以“朱门沉沉按歌舞”这一很有典型意义的镜头,向人描绘了一幅将帅狂歌酣舞、醉生梦死的场面。大敌当前,将军本该驰骋疆场,率部杀敌立功,可他们却临边而不战,一个个躲进高楼深院里,按拍而歌,按节而舞,沉溺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之中。它深刻揭露了统治阶层屈辱偷安、不修战备、贪图享乐的可耻行径。第二层中,作者则抓住“戍楼”、“刁斗”、“落月”、“白发”及“沙头奏笛”这一些典型事物、典型场景,把戍卒生前空怀壮志、欲战不得、虚度年华,死后弃骨沙场、月光冷照、无人过问的凄惨遭遇赤裸裸地展现出来。这简直是一曲征人命运的悲歌。这里,诗人借助典型事物所抒发的,既有守边战士对统治者的怨恨,对同伴的同情,更有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清醒透视,忧愤之情深巨无穷。

2.画面组合颇具匠心,全诗含意深沉隽永。其一是场景的时间统一性。诗人以月色统摄全篇。将军、戍卒、遗民三方面的景况,本无时空或内容上的必然联系,但作者巧妙地借助笼罩四野的月光,将他们凝聚为一体,让将军沉湎歌舞、戍卒沙场奏笛、遗民对月垂泪三种场景都出现在同一月夜,三幅图画顿时构成了一幅边界关山之夜的全景,真是鬼斧神工,浑然天成。其二是对比的鲜明性和深刻性。这里有“朱门”的苟安享乐、不思抵抗与“壮士”的报国无门、老死边疆之对比,有“朱门”的轻歌曼舞、屈辱偷安与“遗民”的忍受痛苦、渴望解放之对比,两种对比都如此鲜明而深刻,使人由同情、怨恨而愤慨,乃至义愤填膺而无法自禁。诗人对生活、对民族、对国事的态度,通过两组对比更显爱憎分明,“和议”之错误与可耻,亦昭示无遗。其三是视听交叉、动静映衬的丰富性。“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这里展现的画面,有动态对静景的衬托,听觉与视觉的融合。“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这里,既有动静的配合,又有视听的交叉,更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特殊效果。读来字字是血,字字是泪,使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临其境。

3.语言流畅有力,极富韵味。全诗语言自然流畅,语气亦随着作者感情的起伏而变化。第一层作者借抒情主人公戍卒的口吻评述时事,是冷静、沉痛的陈述语气。第二层则以一反诘“笛里谁知壮士心”宣泄了守边士卒的控诉和不满。第三层又连连使用反诘:“岂有逆胡传子孙”、“几处今宵垂泪痕”昭示人们:“和议”后,中原百姓苦难最为深重,郁结在他们胸中的,有哀怨,有痛恨,有失望,读后宛如亲睹其苦态和怒容,亲闻其哭诉和申斥。作者运用这种反诘逐层递增的方法,清晰而逼真地显示其感情波澜起伏的变化轨迹,也进一步揭示和深化了主题。作者精通音律,故其诗极富韵味。七言古诗多一韵到底,而《关山月》则是四句一换韵,且韵脚平仄相间,更给人以流畅、跃动之感。

〔评说〕

赵翼《瓯北诗话》:“试观唐以来古体诗多有至千余言、四五百言,放翁古诗从未有至三百言以外,而浑灏流转,更觉沛然有余,非其炼之极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