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宗—赵构《渔父词(其九)》

暮暮朝朝冬复春,高车驷马趁朝身。金拄①屋,粟盈困。 那知江汉独醒人。

[注释]

①拄: 支撑。

②困: 圆的谷仓。

[赏析]

此词虽名“渔父”,并不描绘渔父生活,而以赋笔议论达官贵人的富贵荣华,作为反衬。此在立意、构思上均属独特。

词一开始,就从车马、食住方面极力渲染达官贵人们豪华气派: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乘高车驾驷马,身居金屋,五谷满囤。词中以“暮暮朝朝”的叠词,在 “冬”“春”之间加一个 “复”字,突出了这种豪华生活周而复始,似乎永不终结,然而词中一个 “趁”字,就将这种生活的时间极限点明,即只能 “趁”在朝为官之时,否则会一切全无。荣华随权势而来,随权势消失而去。它是当年笏满床,今日陋室空堂;当年歌舞场,今日衰草枯杨;当年紫蟒长,今日破衣烂裳;甚至当年纱帽戴,今日铁枷扛。词中以一个 “趁”字点睛,指出世界上一切荣华富贵只是过眼烟云而已。作者的这种世事沧桑、盛衰荣枯之感,是有其深刻的血泪体验的: 父兄,昨日还是显赫的国君,今日已沦为金人的阶下囚。自己呢?几年前刚被群臣劝进即位,三年后就遭兵变,被迫禅让太子。刚刚披龙袍、坐龙床,春风骀荡;转瞬间,门无帘,乘竹, 朔风呼啸。 刚刚百官朝贺,钟鸣鼎食; 转眼如丧家之犬,乘槎入海。在百姓前,一国之尊,收四方之所有; 在金人前,拜表称侄,纳银输绢。一切的一切,都忽有忽无,颠颠倒倒。在这一片荒乱中,一片矛盾中,作者多想出离尘世,隐逸山林,故而在结句中赞道: “那知江汉独醒人”。他认为奔波于官场权势,追逐于功名利禄的芸芸众生都是醉人,只有隐山林而避世,赏清风明月的渔父才是独醒人。“那知江汉独醒人”既是对渔父的赞美,也是对隐逸生活的向往,对世俗社会的否定。作者忽荣忽辱颠簸不定的生活,使他在词中超越了阶级局限,多处赞美渔父,如 《渔父词·其十一》中道: “谁云渔父是愚翁,一叶浮家万虑空”,当然对渔父的赞美,着眼于他的逍遥无忧,过的是 “笛里月,酒中身,举头无我一般人”( 《渔父词·其十》)的优游自在的生活。

此词突出特色是以议论入词。清沈德潜曰:“人谓诗主性情,不主议论,似也而亦不尽然。试思二雅中何处无议论。杜老古诗中,《奉先咏怀》《北征》《入哀》诸作,近体中《蜀相》《咏怀》《诸葛》诸作,纯乎议论。但议论须带情韵以行,勿近伧父面目耳。”(《说诗晬语》卷下)此篇 《渔父词》通篇议论,人们读之仍受感动,其原因之一是它表达了诗人的真情实感,那深沉强烈的感情,自然扣人心弦;其二,词中议论的话语,并不是概念的,而是以 “高车驷马”“金拄屋”“粟盈囷”的形象表现富贵荣华等抽象概念,使议论与形象结合当然就具有了感人力量。

诗中的议论,有“不着色相”的,有“着色相”的。“着色相”好比演员登台表演,把容貌长相给人看。也就是作者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 “不着色相”,就是作者不说出自己的意思; 前者写得显露,后者写得含蓄。本词前半部分为衬笔,结句点出词旨,这议论自然是“着色相”的,但这议论中又蕴含诸多感慨,富有沉郁顿挫之美,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