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桥夜泊》原文|笺释|赏析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1。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高亮殊特,青莲遗响。

【校记】

1.父,《全唐诗》一作“火”。

【笺释】

[枫桥] 在江苏省苏州市阊门外寒山寺附近。本称封桥,因唐张继《枫桥夜泊》诗而相沿作枫桥。《大清一统志》卷五五“苏州府”:“枫桥,在阊门外西九里。宋周遵道《豹隐纪谈》:‘旧作封桥,后因唐张继诗,相承作枫。今天平寺藏经,多唐人书,背有“枫桥常住”字’。”诗题,《全唐诗》卷二四二注:一作“夜泊枫江”。

[寒山寺] 《大清一统志》卷五五“苏州府”:“寒山寺,在吴县西十里枫桥。相传寒山、拾得尝止此,故名。内有寒山、拾得二像。唐张继《宿枫桥》诗云‘姑苏城外寒山寺’,即此也。”

【辑评】

《六一诗话》:诗人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语病也。如“袖中谏草朝天去,头上宫花侍宴归”,诚为佳句矣。但进谏必以章疏,无直用稿草之理。唐人有云:“姑苏台下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说者亦云,句则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钟时。

《庚溪诗话》卷上:姑苏枫桥寺,唐张继留诗曰:“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六一居士《诗话》谓“句则佳矣,奈半夜非鸣钟时”。然,余昔官姑苏,每三鼓尽四鼓初,即诸寺钟皆鸣,想自唐时已然也。后观于鹄诗云:“定知别后家中伴,遥听维山半夜钟。”白乐天云:“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温庭筠云:“悠然旅榜频回首,无复松窗半夜钟。”则前人言之,不独张继也。

《石林诗话》卷中:“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此唐张继题城西枫桥寺诗了。欧阳文忠公尝病其夜半非打钟时。盖公未尝至吴中,今吴中山寺,实以夜半打钟。

《能改斋漫录》卷三:陈正敏《遁斋闲览》记欧阳文忠诗话讥唐人“夜半钟声到客船”之句云,半夜非钟鸣时,人偶闻此耳,且云,渠尝过姑苏宿一寺,夜半闻钟,因问寺僧,皆曰分夜钟,曷足怪乎?寻问他寺,皆然。始知半夜钟惟姑苏有之。以上皆《闲览》所载。予考唐诗,乃知欧公所讥乃唐张继《枫桥夜泊》诗,全篇云:“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此欧阳公所记也。然唐时诗人皇甫冉有《秋夜宿严维宅》诗云:“昔闻元庆宅,门向会稽峰。君住东湖下,清风继旧踪。秋夜临水月,夜半隔山钟。世故多离别,良宵讵可逢。”且维所居正在会稽,而会稽钟声亦鸣于半夜,乃知张继诗不为误。欧公不察,而半夜钟亦不止于姑苏如陈正敏说也。又陈羽《梓州与温商夜别》诗“隔水悠扬半夜钟”,乃知唐人多如此,王直方《兰台诗话》亦尝辩论,第所引与予不同。

《学林》卷八:唐张继诗曰:“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世疑半夜非钟声时。观国案:《南史·文学传》:“丘仲孚,吴兴乌程人,少好学,读书常以中宵钟鸣为限。”然则半夜钟固有之矣。丘仲孚,吴兴人,而继诗姑苏城外寺,则半夜钟乃吴中旧事也。

《唐诗纪事·张继》:此地有夜半钟,谓之无常钟,继志其异耳。欧阳以为语病,非也。

《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半夜钟》引《王直方诗话》:欧公言唐人有“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之句,说者云,句则佳也,其如三更不是撞钟时。余观于鹄《送宫人入道》诗云:“定知别往宫中伴,遥听缑山半夜钟。”而白乐天亦云:“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岂唐人多用此语也?傥非递相沿袭,恐必有说耳。温庭筠诗亦云:“悠然逆旅频回首,无复松窗半夜钟。”庭筠诗多缵在白乐天诗后。

《墨庄漫录》卷九:予妹夫王从一太初著《东郊语录》有云:唐人诗云“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此张继《枫桥夜泊》也。说者谓美则美矣,但三更非撞钟时。按《南史·裴皇后传》载齐永明中,上数游幸诸苑圃,载宫人从车置内深隐,不闻端门皷漏声,置钟于景阳楼上,应五更三皷,宫人闻声早起妆饰,由是言之夜半之钟,有自来矣。予以为不然,非用景阳故事也。此盖吴郡之实耳。今平江城中从旧,承天寺鸣钟乃半夜后也。余寺闻承天钟罢乃相继而鸣,迄今如是,以是知自唐而然。枫桥去城数里,距诸山皆不远,书其实也,承天今更名能仁云。

《秋窗随笔》:《石林诗话》:“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欧阳公尝病其夜半非打钟时,盖公未尝至吴中,今吴中山寺,实以夜半打钟。然亦何必深辩,即不打钟,不害诗之佳也。如子瞻“应记侬家旧姓西”,夷光姓施,岂非误用乎?终不失为好。

《存余堂诗话》:张继《枫桥夜泊》诗,世多传诵。近读孙仲益《过枫桥寺》诗云:“白首重来一梦中,青山不改旧时容。乌啼月落桥边寺,欹枕犹闻夜半钟。”亦可谓鼓动前人之意矣。

《诗薮外编·唐下》:张继“夜半钟声到客船”,谈者纷纷,皆为昔人愚弄。诗流借景立言,惟在声律之调,兴象之合,区区事实,彼岂暇计。无论夜半是非,即钟声闻否,未可知也。

《渔洋诗话》卷中:陈伯玑常语余:“‘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妙矣。然亦诗与地肖故尔。若云‘南城门外报恩寺’,岂不可笑耶!”余曰:“固然。即如‘满天梅雨是苏州’、‘流将春梦过杭州’、‘白日澹幽州’、‘风声壮岳州’、‘黄云画角见并州’、‘淡烟乔木隔绵州’,皆诗地相肖。使云‘白日澹苏州’、‘流将春梦过幽州’,不堪绝倒耶?”

《带经堂诗话·总集门一·删订类》(张)宗柟评:予兄寒坪云,初唐风调未谐,诚然。盛唐以气体胜,中晚以神韵胜。即其至者而论,盛唐不乏神韵,而中晚之气体稍别矣。此渔洋之论压卷而不及中晚也。又云,四首压卷无疑,若韩翃之《寒食》、张继之《枫桥夜泊》,即次之矣。

又《总集门五·自述类下》(张)宗柟附识:鲍侍翁《亚谷丛书》:渔洋先生于顺治辛丑游吴,题诗枫桥,诗话载之。余以康熙庚子再游邓尉,泊舟枫桥追忆其事,屈指刚六十年,口点一绝句云:“路近寒山夜泊船,钟声渔火尚依然。好诗谁嗣唐张继,冷落春风六十年。”

《诗辩坻》卷三:张继诗“江枫渔火对愁眠”。今苏州寒山寺对有愁眠山,说者遂谓张诗指山,非谓渔火对旅愁而眠。予谓非也。诗须情景参见,此诗三句俱述事景,止此句言情,若更作对山,则全无情事,句亦乏味。且愁眠山下即姑苏城寒山寺,不应重累如此。当是张本自言愁眠,后人遂因诗名山,犹明圣湖因子瞻而名西子湖耳。至于夜半本无钟声,而张诗云云,总属兴到不妨。雪里芭蕉,既不受弹,亦无须曲解耳。

《随园诗话》卷八:西崖先生云:“诗话作而诗亡。”余尝不解其说。后读《渔隐丛话》……唐人“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诗佳矣,欧公讥其夜半无钟声。作诗话者,又历举其夜半之钟,以证实之。如此论读者论坛,使人夭阏于性灵,寒断机栝:岂非“诗话作而诗亡”哉?

《重订唐诗别裁集》卷二○:尘市喧阗之处,只闻钟声,荒凉寥寂可知。

《读雪山房唐诗序例·七绝凡例》:王阮亭司寇删定洪氏《唐人万首绝句》,以王维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龄之“奉帚平明”、王之涣之“黄河远上”为压卷,违于前人之举“蒲萄美酒”、“秦时明月”者矣。近沈归愚宗伯,亦效举数首以续之。今按其所举,惟杜牧“烟笼寒水”一首为当。其柳宗元之“破额山前”、刘禹锡之“山围故国”、李益之“回乐峰前”,诗虽佳而非其至。郑谷“扬子江头”,不过稍有风调,尤非数诗之匹也。必欲求之,其张潮之“茨菰叶烂”、张继之“月落乌啼”、钱起之“潇湘何事”、韩翃之“春城无处”、李益之“边霜昨夜”、刘禹锡之“二十余年”、李商隐之“珠箔轻明”,与杜牧“秦淮”之作,可称匹美。

《三体唐诗》卷一高士奇辑注:霜夜客中愁寂,故怨钟声之太早也。夜半者,状其太早而甚怨之之辞,说者不解诗人活语,乃以为实半夜,故多曲说,而不知首句“月落乌啼”觖欲日曙之候矣,岂真半夜乎?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斯得之矣。

《唐诗摘抄》卷四:三句承上启下,浑而有力,故《三体》取以为式。从夜半无眠到晓,故怨钟声太早,搅人梦魂耳。语脉浑浑,只“对愁眠”三字略露意。夜半钟声,或谓其误,或谓此地有半夜钟,俱非解人。要之,诗人兴象所至,不可执着,必欲执着,则“晨钟云外湿”、“钟声和白云”、“落叶满疏钟”,皆不可通矣。近评诗者论此诗云:“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便可听,若云“南京城外报恩寺”云云,岂不令人喷饭。此言亦甚有见,但其所以工拙处,尚未道破。

王尧衢《古唐诗合解笺注》卷六:“月落”,此泊船时,是十三四夜之间,月落时在四更之末。“乌啼”,月影坠下,惊乌夜啼,亦将晓之候也。“霜满天”,五更霜落,满天者尚未落也,非四更时乎。“江枫”,泊船之所,江岸有枫。“渔火”,渔火射在枫叶上,红光相映而易见。“对愁眠”,此时张继旅中不能睡着,而江枫所映之渔火射到舱内,正与愁眠相对。“姑苏城外”,特将实落地名抖出,扣住枫桥。“寒山寺”,寺西去苏城十里,必用寺者,为钟声故也。“夜半”,此时实不是夜半。张继愁眠时,心神恍惚,疑其是半夜也。“钟声”,声从寒山寺来,天已将晓,而张继猛然醒觉,犹疑为夜半也。“到客船”,钟声催晓,客船即到,天渐晓矣。即张继夜泊之舟,亦且解缆开去,一夜愁眠至此欲睡,亦不能睡,不免抱怨五更之钟为夜半,而尚恨其早也。其神情全在夜半上。○此诗装句法最妙,似连而断,似断仍连。

《诗境浅说》续编:作者不过夜行纪事之诗,随手写来,得自然趣味。诗非不佳,然唐人七绝,佳作林立,独此诗流传日本,几妇稚皆习诵之。诗之传与不传,亦有幸耶?

【评论】

《中兴间气集·张继》:员外累代词伯,积习弓裘。其于为文,不雕自饰。及尔登第,秀发当时。诗体清迥,有道者风。如“女停襄邑杼,农废汶阳畊”,可谓事理双切。又“火燎原犹热,风摇海未平”,比兴深矣。

《石林诗话》卷中:继诗三十余篇,余家有之,往往多嘉句。

《唐才子传·张继》:诗情爽激,多金玉音,盖其“累代词伯,积袭弓裘,其于为文,不雕自饰”,“丰姿清迥,有道者风”。

《读雪山房唐诗序例·七律凡例》:开宝以前,如孙逖、王昌龄、卢象、张继、包何辈,皆不以七言律名,而流传一二篇,音节安和,情词高雅,迥非后来可及,信乎时代为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