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郊诗《游终南山》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孟郊诗《游终南山》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高峰夜留景,深谷昼未明。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到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

孟郊与韩愈友善,并极受韩愈推崇,今人论唐诗,将韩、孟归为一派,称为险怪派,其实是各有特点,并不相同。同写终南山,同用五古,韩愈的《南山诗》长达千余字,用京都赋手法铺张扬厉,穷极状态,雄奇纵恣,光怪陆离;而孟郊的这首《游终南山》,却只用五十个字便写出了终南奇景,而且景中见情,表现出作者的独特心态。

韩愈在《荐士》诗里说孟郊的诗“横空盘硬语,妥贴力排奡”。这首《游终南山》在体现这一特点上很有代表性。姚范在《援鹑堂笔记》里说它“奇出意表”,沈德潜在《唐诗别裁集》里说它“盘空出险语”,与《出峡》诗“上天下天水,出地入地舟”“同一奇险”,也是就这一特点而言的。

读这首诗,必须紧扣诗题中的“游”字,要处处注意,诗人不是远望终南山,而是正在山里“游”。开头两句很有名,洪亮吉《北江诗话》云:“游山诗能以一二语隐括一山者最寡。孟东野《南山诗》云:‘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可谓善状终南山矣。”这评价当然并不错,但说得不很透。这两句诗,实质上是写终南山既高且大。然而王维《终南山》的首联“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也是写终南山既高且大,其写法又何以如此不同呢?这固然由于作者的创作个性各异,但更重要的一点是: 孟郊已在终南山中,而王维还在远处瞭望。从长安城郊瞭望终南,即使高度夸张,也只能说它高“近天都”、远“接海隅”,而不能说它“塞”满“天地”,因为环视四周,分明是“八百里秦川”;也不能说“日月”从终南山的“石上生”,因为日月分明从东方天际升起,终南却在南边。然而一旦深入终南山中,就会是另一番景象。就实际情况说,终南尽管高大,但远远没有塞满天地。“南山塞天地”,的确是“硬语盘空”、“险语惊人”。但这是作者写他“游”终南山的感受,所以与王维《终南山》首联写终南远景截然不同。身在深山,仰望,则天与山连;环顾,则视线为千岩万壑所遮,压根儿看不见山外还有什么空间。用“南山塞天地”概括这种独特的感受,虽“险”而不“怪”,虽“夸”而非“诞”,简直可以说是“妥贴”得不能再“妥贴”了。“日”、“月”当然不是“石上生”的,更不是同时从“石上生”的。“日月石上生”一语,的确“硬”得出奇,“险”得惊人。然而这也是作者写他“游”终南山的感受。“日”、“月”并提,不是说“日”、“月”并生,而是说作者来到终南,既见日升,又见月出,已经度过了几个昼夜。终南之大,作者游兴之浓,也于此曲曲传出。身在终南深处,朝望日,夕望月,都从南山高处初露半轮,然后冉冉升起,这不就像从“石上生”出来一样吗?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王湾的“海日生残夜”,杜甫的“四更山吐月”都与此同一机杼。孤立地看,“日月石上生”,似乎“夸过其理”,但和作者“游”终南山的具体情景、具体感受联系起来,就觉得它虽险而不怪,虽夸而非诞。当然,险硬的风格,使他不可能有“四更山吐月”那样的情韵。“高峰夜留景,深谷昼未明”两句,大约从谢灵运《石门新居》化出,其风格仍然是“奇险”。在同一地方,“夜”与“景”(日光)互不相容,作者硬把它们统一起来,怎能不给人以“奇”的感觉?但细玩诗意,“高峰夜留景”,不过是说在其他地方已经被夜幕笼罩之后,终南的高峰还留有落日的余晖,极言其高,也没有违背真实。从《诗经·大雅·崧高》“崧高维岳,峻极于天”以来,人们习惯于用“插遥天”、“出云表”之类的说法来表现山峰之高耸。孟郊却避熟就生,抓取富有特征的景物加以夸张,就在“言峻则崧高极天”之外另辟蹊径,显得更加新颖。在同一地方,“昼”与“未明”(夜)无法并存,作者硬把两者拉在一起,自然给人以险的感觉。但玩其本意,“深谷昼未明”,不过是说在其他地方已经洒满阳光之时终南的深谷里依然一片幽暗。极言其深,很富有真实感。“险”的风格,还从上下两句的夸张对比中表现出来。同一终南山,其“高峰”高到“夜留景”,其“深谷”深到“昼未明”。一高一深,悬殊若此,似乎“夸过其理”。然而这不过是借一高一深表现千岩万壑的千形万态。于此见终南山高深广远,无所不包。究其实,略同于王维的“阴晴众壑殊”,只是风格各异而已。“长风驱松柏”,“驱”字下得“险”。然而山高则风长,“长风”过处,千柏万松、枝枝叶叶都向一边倾斜,这只有那个“驱”字才能表现得形神毕肖。“声”既无形又无色,谁能看见它在“拂”?“声拂万壑清”,“拂”字下得“险”。然而那“声”来自“长风驱松柏”,“长风”过处,千柏万松,枝枝叶叶都在飘拂,也都在发声。说“声拂万壑清”,就把视觉形象和听觉形象统一起来了,使读者在看见万顷松涛之际又听见万壑清风。“高峰”六句诗以写景为主,给人的感受是: 终南自成天地,清幽宜人。插在这中间的两句则以抒情为主。“山中人自正”里的“中”是“正”的同义语。山“中”而不偏,山里人自然就“正”而不邪;联系“地灵人自杰”的原则,因山及人,抒发了赞颂之情。“路险心亦平”中的“险”是“平”的反义词。山里人既然“正”而不邪,那么,山路再“险”,心还是“平”的。以“路险”作反衬,突出地歌颂了山里人的心地平坦。当然,那“路”含有“比”义,既指“山路”,又指“世路”。事物都有对立面。赞美终南的万壑清风,就意味着厌恶长安的十丈红尘;赞美山里的“人正”、“心平”,就意味着厌恶山外的人邪心险。硬语横空,险语惊人,也还有言外之意耐人寻味。以“即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收束全诗,这种言外之意就表现得相当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