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顾炎武诗《又酬傅处士次韵》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清切频吹越石笳，穷愁犹驾阮生车。时当汉腊遗臣祭，义激韩雠旧相家。陵阙生哀回夕照，河山垂泪发春花。相将便是天涯侣，不用虚乘犯斗槎。

其 二

愁听关塞遍吹笳，不见中原有战车。三户已亡熊绎国，一成犹启少康家。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著花。待得汉庭明诏近，五湖同觅钓鱼槎。

《又酬傅处士次韵》写于康熙二年。“处士”，指没有功名的士人。傅处士，即傅山，字青主，又字啬庐，太原人，明秀才。明亡后，隐居山中，坚决不出仕。傅通经史，兼工书画，有《霜红龛集》。顾炎武北游时数次经过太原，两人结识并成为至交。康熙二年，顾炎武与傅山在太原相遇，傅山赠诗给顾炎武。傅山的诗是《晤言宁人先生还村途中叹息有诗》：“河山文物卷胡笳，落落黄尘载王车。方外不娴新世界，眼中偏认旧年家，乍惊白羽丹相策，徐颔雕胡玉树花。诗咏十朋江万里，阁吾伦笔似枯槎。”《又酬傅处士次韵》二首即作者的酬答之作。

我们先读第一首。

“清切频吹越石笳，穷愁犹驾阮生车。”“越石”是刘琨的字。“越石笳”见《晋书·刘琨传》：“琨在晋阳，尝为胡骑所围数重，城中窘迫无计……(琨)中夜奏胡笳，贼流涕歔欷，有怀士之切。向晓复吹之，贼并弃城而走。”对句“阮生”指阮籍。阮籍处于魏晋易代之际，面对司马氏的残暴统治，行动上佯狂放诞而内心十分痛苦。《魏氏春秋》说：“阮籍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去。”二句因傅山原诗首联而来。傅山诗作首联赞扬顾炎武在胡笳之声到处吹奏中载书远游。顾炎武在和诗中说，他希望能像刘琨那样抗清，但是现在只能像阮籍那样驾车出游，心情是痛苦的。但是诗人并不屈服：“时当汉腊遗臣祭，义激韩雠旧相家。”以王莽篡位时陈咸不忘汉腊(腊，岁终祭神)、战国时张良(祖上五世为韩国宰相)以全部家产求刺客刺杀秦王来比喻自己的民族气节和远大抱负。前四句联成一气，写诗人的思绪、决心和抱负，抒发了一个抗清志士的丰富的思想感情。

诗歌的后四句，“陵阙”，指故明的宫殿和明皇帝的陵园，用李白《忆秦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词意，对句用杜甫《春望》“感时花溅泪”诗意。夕阳回照，令陵阙生哀，春花怒放，是河山垂泪所催发，写出山河的沦丧和诗人的哀痛。末句说，自己和傅山是天涯友侣，应该互相扶持投入到抗清斗争中去，不要有乘槎浮海退隐避世的打算。这是对傅山的委婉的批判。

第二首也表现了同样的主题，但概括了更深厚的历史内容。

首联“愁听关寒遍吹笳，不见中原有战车。”意思是只听到遍布在边关要塞的故人的号角，却不见中原地区抵御强敌的武装力量。这里的关塞、中原系互文。实际上当时除台湾外，清军已统一全国，战事基本上停止。律诗的首联不必对仗，这里对仗，是突出了敌我力量的悬殊。对于这样一种形势，诗人当然不是无动于衷的。“愁听……，不见……”，表现了诗人强烈的爱憎。对于清军占领中国广大国土，诗人是多么哀痛，诗人又是多么渴望能看到抗清的武装力量继续进行斗争!

“三户已亡熊绎国，一成犹启少康家。”顾炎武并未失望。颔联二句，作者暗示，尽管明代诸王相继败亡，但遗民不忘旧朝，坚持抗清，最后的胜利还是可以预期的。“熊绎国”，指楚国，熊绎是周代楚国始封之祖。《史记·项羽本纪》：“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句谓： 楚国虽仅存三户人家，但灭强秦的必然是楚国(项梁、项羽楚人)。对句“一成”，古代计算土地的单位，十平方里为一成。“少康”，夏朝中兴的国君。他是夏王相的儿子，相为浇灭后，少康曾避居有虞，有虞国君把女儿嫁给他，因此有田一成，有众一旅(五百人)，终于恢复了夏朝的统治(见《左传》哀公元年)。作者此处自注曰：“《离骚》：‘及少康之未家兮’。”所以这里的家，是家室的意思。句谓： 少康有了家室，凭着一成土地，还是开拓了中兴的大业。出句着眼于人民，对句着眼于中兴之主;出句提到人，对句提到物。人不在多，物不在厚，有中兴之主，有不忘旧朝的遗民，艰苦奋斗，就可以推翻强大的敌人。这一联里，一个“已”字，一个“犹”字，都强调了以微弱力量消灭强敌的可能性，这就把作者复明的决心表现得特别充分。

但是，可能性要成为现实性，还需要人们去进行斗争，于是诗人在颈联中写道：“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著花。”虽在日暮，苍龙也不忘自己的职责;虽已春深，老树还要开出花来。“还”和“更”两个副词，突出苍龙、老树的难能可贵。这一联比喻贴切。苍龙和老树，扣住傅山和诗人的年龄老大(当时，傅山已年逾花甲，作者也五十岁了)。日暮、春深，比喻这是最后的时刻。诗人以此和傅山共勉，表示自己要积极投入到抗清斗争中去，也希望傅山投入到斗争中去。顾炎武在《日知录》中说：“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这里，诗人用诗的语言表达了类似的思想，把天下民族的高度责任感、献身忘我的精神和悲壮激昂的情绪，写得多么动人!

最后一联：“待得汉庭明诏近，五湖同觅钓鱼槎。”对句暗用范蠡复兴越国后功成身退遨游五湖的典故。意思是说： 待到复国之后，朝廷下诏征聘我们，再一同退隐江湖。这两句，不仅表明诗人不图名利的高洁情操，而且连同五、六两句，还委婉地劝说傅山：现在民族危机深重，还不应该退隐。明朝复国，大功告成，才是隐居的时候。

顾炎武生活在民族危机极为严重的时代，诗歌创作中的现实主义精神和艺术风格往往接近杜甫，这首诗就写得沉郁顿挫。四联四次转折，每次转折，都展示出一个新的境界，通过曲折变化的章法写出诗人的深厚感情。

这首诗是次韵，因此必须依照原诗韵脚及其次序和作，形式上受到很大的束缚。但是顾炎武仍然游刃有余，和诗不仅立意更高，而且对仗工整，用典贴切。“愁听……不见”，以及“已”、“犹”、“还”、“更”几个副词，精确地表达了诗人的感情，体现了作者很强的驾驭语言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