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脁诗《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谢脁诗《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江路西南永,归流东北鹜。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旅思倦摇摇,孤游昔已屡。既欢怀禄情,复协沧州趣。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

谢朓出任宣城太守是他一生中创作的丰收时期。这一期间他写下了许多山水诗,这些诗中注入了诗人游宦生活的实际感受,而且运用了永明声律和骈化修辞,境界高远而情趣萧然,从而将山水诗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本诗即作于建武二年(495)夏谢朓离京赴宣城途中。当时南齐的政局正处于动荡之中。齐明帝萧鸾在篡位前后,不惜用残酷的杀戮手段排除异己。公元494年,继齐帝位的太孙萧昭业和新安王萧昭王先后被害,另一辅政大臣竟陵王萧子良忧怖而死,其余如随郡王萧子隆等也被一一诛灭,史称“建武以来,高、武王侯居常震怖,朝不保夕”。谢朓原曾从竟陵王游,为“竟陵八友”之一,后任随王府文学,深得萧子隆的赏爱; 返京后又调任新安王中军记室。这些仕宦经历使他在当时的政治风波中充满了危险,随时都可能被株连罹殃。诗人因此萌生了远祸避害的隐遁之想,企羡于投入大自然的怀抱。

谢朓这次赴任的路线是沿江溯流而上。诗的首二句即以江流形势点明位置。“江路”明言水程,着一“永”字可见旅途之漫长。写“归路”而着一“鹜”字,可见水势湍急汹涌。悠长的水上行旅本来就寂寞难熬,更何况风高浪险,逆水行舟! 诗人于不露声色之间已借选词使字将此番旅况轻轻托出。紧接着的“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一联,是历来被传诵的名句。诗人写江上所见,但从空际着笔,在若有若无、若隐若现之间表现出一派冲融缥缈的气韵。“天际”意谓骋目远眺,直至天水相连之处,所谓“遥天与水色交光”,不仅写出了空间的深度,而且把江流的浩缈无涯一并写出。在此空阔绵渺的画面中又有浮云灭没其间,变幻灵动,使之精神逸出。正如汤贻汾《画筌析览》所说的“远欲其平,当与烟平之”,俨然一幅平远山水图。但诗人又不是一味只求虚空,而是在恢宏疏朗的氛围中略加细景点缀,“归舟”、“江树”虽是江上的寻常景物,但在这里却有以小衬大、以实间虚的妙用,不仅增加了画面的层次感,而且一如画中的眉目,为全景平添了潇洒宁静的风致。诗和画一样,如果太密太实,充天塞地,没有想象的余地,易显得粘著板滞,缺乏韵味; 而过疏过虚,又不免流于空漠和单调。这首诗能将虚景和实景加以恰当的组合,因而着墨不多而神情毕现。明代的王夫之认为这两句诗不仅景语,也有人物在,读来“隐然一含情凝眺之人,呼之欲出”(《古诗评选》),这从“识”字“辨”字自不难想见。空濛淡远的景观透露出主人公萧散冲逸的情趣,舒展的画面乃和人物朗畅的襟怀互相呼应。当诗人从沉重压抑、令人窒息的官场走向自然的怀抱时,他不期然而然地获得了一种解放感。于是,自然山水乃化作胸中丘壑而流诸笔端。所谓“情往似赠,兴来如答”,说的正是这种为物色传神的境界。六朝时一般的写景诗还停留在追求形似的阶段,谢朓的一些诗章却时有传神之笔,从而为山水诗开拓出新境界。即以这两句而言,就对唐人不无启发。如孟浩然的诗句“天边树若霁”、“野旷天低树”、王维的“塞阔山河净,天长云树微”、“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等等,意境上显然和谢诗一脉相承。

诗的后八句转入抒怀。“旅思”以下四句,从“孤游”联想追述平生的志趣; “嚣尘”以下四句,则从“此行”的喜悦中表露出新的人生态度。“旅思”和“孤游”两句互文,是一事从两面说。诗人回忆往日曾独自有过数次的远行,既是在为仕途而碌碌奔波,途中也不无游赏自然的乐趣。就前者言,风波行旅,备尝颠沛流离之苦,早已使人感到深深的厌倦。“摇摇”词出 《诗经·王风·黍离》“行迈靡靡,中心摇摇”,又见《战国策·楚策》: “心摇摇如悬旌”,意指心情的恍惚不安。这里说的倦于行旅,其实何尝不是倦于仕途的流露?就后者言,出游中犹得晤对自然,享受到幽隐之趣,又好像是一种安慰和补偿。因此,“孤游昔己屡”中的“游”字,乃兼有仕途之游和山水之游的两重含义,也即“怀禄情”和“沧州趣”交织于一身。然则和光同尘的生活方式并不妨碍精神上作出某种合乎本心的选择。把“嚣尘”和“赏心”加以对举,表明诗人经历了一番世事后感情上更远离了充满纷争倾轧的官场而投向了自然。诗末的“豹隐南山”之想,透露了诗人把宣城之行只是视为政治上远祸避害的逋逃薮。这一感情变化却玉成了诗人,使他以后的山水诗创作更趋于丰富和成熟。这在文学史上未尝不是幸事。

这首诗在构思上独具匠心。诗的写景和抒怀两部分,在组织方式上颇为一致,都由一点朝相反的两个方向展开。头四句写江景,视野的呈露并不限于一个方向,一、四两句以“江”字遥相呼应,二、三两句以“归”字紧相承接,画面是在前后顾盼之间展开的。后八句写思绪,亦以此时此地为关捩,将既往之思和启后之想绾连在一起。第六句的“孤游”和末句的“终隐”,时间上有过去和将来之分,第九、十两句的“嚣尘”和“赏心”也显然有既往和开来之别。诗人似乎是有意在“迎来”和“送往”之间寻找契合点的。清代的陈祚明曾以“法密旨工”评谢朓诗,于此也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