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欧阳修诗《戏答元珍》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据四部丛刊本《欧阳文忠公文集》,下同)
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范仲淹以直言朝政触怒权相吕夷简,于五月初九日无辜受贬。欧阳修继余靖、尹洙诤谏落职之后,起而指责高若讷身居台谏,不为范仲淹辩其非辜,反落井下石,是“君子之贼”、“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上高司谏书》),也因此于五月二十一日被贬为峡州夷陵县令。夷陵在今湖北宜昌,当时属僻远山区,其寂寞抑郁之心情可知。第二年春天,霪雨连绵,春光滞延,他的朋友丁宝臣,字元珍,时任峡州军事判官,写了一首《花时久雨》的诗给他,所以欧阳修写了这首答诗。
十余天间,范、余、尹、欧甘冒风险都以直言连遭贬黜,虽史家对此不绝于书,后世清流为之景仰,但对当事人说,却是一次不小的打击。欧阳修是各体皆备的文学家,又是几遭贬谪的政治家,他的政治抱负和政治抑郁经常十分微妙地反映在诗文中。这首《戏答元珍》的小诗传为名篇,正在于作者用中国士大夫自宽自解的诗情传达了政治抱负和政治抑郁这个永无休止的困惑和矛盾。诗题中的“戏”字,即有对自我宽解的调侃之意,也是对失意牢骚的掩饰之词。
首句中“春风疑不到天涯”,是实写,也是以“春风”暗喻皇恩,“天涯”则指贬所夷陵,言其远隔京城。“二月山城未见花”补足。开篇这两句,作者很得意,他自己说:“若无下句,则上句何堪? 既见下句,则上句颇工。”(《笔说》)欧阳修的得意处,字面上在于上下句配搭工警;若往深究,尤妙在虚虚实实,表里生发。就自然景观说,这一年花时久雨,误了信期,了无春意,由此而疑及春风不到,实情如此,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而就作者境遇说,无辜遭贬,弃置不问,一个有抱负的失意政治家该是怎样一种心绪! 把牢骚发在花时久雨上,写自然景观便包含有不平之气,天时也兼具人情了。
首联因天时而引发的情绪基调是低沉的,但刚写完“春风疑不到天涯”,颔联突然一转,情绪变得开朗起来。第三句“残雪压枝犹有橘”,是橘乡实景。但时届春分,雪固是残雪,剩挂枝头的橘何尝不是残橘?这种眼前实景,既可写成“残雪压枝犹有橘”,以突出秋橘越冬的生命力;也可写成“残橘挂枝遭雪压”,以渲染春意不到的严寒。句式取前者而不取后者,完全是因情布景,作者借橘自况,用希望之光在观察景色。第四句“冻雷惊笋欲抽芽”中的“冻”字下得好,比通行的“闷雷”更具寒意。惊蛰后阵阵冻雷,可以耳闻,而“笋欲抽芽”则纯属设想之词: 这种眼不见耳不闻的设想之词,无疑更是作者感情的化入。颔联两句不唯对仗工整,且于料峭春寒中写出隐伏着的盎然生机;这种盎然生机即使在花时久雨的春寒中还不可能耳闻目见,但按时序规律也能从感觉中写得真实感人。
前四句写景,由春寒料峭、山花不开转到秋橘越冬、笋欲抽芽,情绪则由低沉变为开朗。后四句抒怀,也用类似的写法。颈联先写眼下境况:“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卧听雁鸣,突然勾起一片“乡思”,这乡思是指欧阳修想归隐江西的吉水老家吗?从全诗看,并非如此。他原来居官的东西两京——汴梁和洛阳都属北方,在那里名闻遐迩,官场就是他的故乡,后来才被屈贬到南方;如今冬尽春来,到南方避过寒冷的雁群正扬声北归,在山区过了一夏一冬的偏远贬臣又何时起复回京呢? 正因自己北归无望,闻归雁而思念两京官场,所以才接着说: 抱病进入新的一年,物华转换,岁月流失,这样无所作为,怎能不感慨万端呢? 写眼下境况的这一联,调子又是低沉的,还带有志士的悲怆感。但尾联再一转: 曾在花城洛阳饱赏过春光的人(欧阳修贬前曾任西京留守推官),对这山地野花开得晚些,是用不到嗟叹的。言外之意,野芳不赏也罢,春天总会来的。
两宋士大夫中多有识有志之士,一般都心怀社稷苍生,有强烈的儒家入世思想。即使蒙冤受屈,在愁苦忧愤中也能自为排遣宽解,而不悲观绝望。欧阳修在几次贬谪期间,同样是在这种精神状态中打发岁月,并写过许多同一内核而形式多样的诗、词、散文,《戏答元珍》便是其中较为典型的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