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张衡诗《四愁诗》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诗歌·张衡诗《四愁诗》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快?

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侧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纷纷。侧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据胡刻《文选》本)

《四愁诗》是张衡晚年的作品。东汉顺帝时,张衡由太史令迁侍中。侍中是一个在皇帝左右备顾问应对的官职。当时宦官弄权是突出的祸害。有一次,顺帝问张衡:现今天下人所痛恨的是什么?听到皇帝询问,宦官都把眼光盯着张衡。张衡感到在这种场合不便直接议论宦官,宦官害怕张衡揭发,便互相串通,在顺帝面前说张衡坏话。张衡终于不能留在顺帝左右。永和初,出为河间王国相(相当于郡太守的地位,秩二千石),这时张衡已经五十九岁了。他在河间王国很有治绩,但在皇帝左右备顾问应对的机会却没有了。《四愁诗》是张衡任河间相时所作。

诗中反复吟咏了怀念“所思”而有所阻隔不能到达;欲厚报美人之贻而路远莫致;心怀忧伤而又欲言又止。一种执着追求而不能实现的忧伤回旋荡漾,感人至深。

这是不是一组爱情诗?从内容看不是,诗人所思念的并不专在一个地方:太山、桂林、汉阳、雁门,是东汉时代分别隶属于兖州(东)、交州(南)、凉州(西)、并州(北)的四个郡,诗人列举东南西北四郡以包举东汉皇朝的疆土。侧身四望,涕下沾衿,隐含着对国事的忧伤。如果咏叹的是男女之爱,所思的对象便不可能分别在四个边远的地方。《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诗人正是本着这一观念借所思的广阔来表达忧国忧民之情。《文选》在《四愁诗》的前面录了一段序文,虽非张衡自作,却也道出了《四愁诗》的命意所在。序文说张衡:“出为河间相,……郡中大治。……时天下渐弊,郁郁不得志,为《四愁诗》。屈原以美人为君子,以珍宝为仁义,以水深雪雰为小人。思以道术相报,贻于时君,而惧谗邪不得以通。”结合张衡从侍中迁河间相的经历来读《四愁诗》,把美人理解为借喻人君,把水深雪雰理解为宦官弄权,是说得通的。诗中反复强调心怀烦忧,劳瘁纡结,不能排遣,却又以问句作结,没有直说。但细味上文,便可知道这烦忧的根源有二:一是从侧身四望而来。当时心境不宁,顺帝即位之前大将军邓骘就因羌族反乱而有放弃凉州的主张。直到灵帝时还有人重提此议。当时南方少数民族也屡屡起兵反抗。所以四境不宁,是张衡《四愁诗》中怀忧的原因之一。同时诗人反复叙述要报答美人而路远莫致,这和屈原的叹息“君之门兮九重”同一情怀。身处多事之世,又曾受皇帝顾问,自己的忠悃不能上达,这就是《四愁诗》所要表达的愁绪。我们根据诗的内容、作者的经历以及写作时的处境,可以断定,这是一首政治抒情诗。

这组诗的感人力量,不仅由于它的主题的现实性,更由于它融合了《诗》、《骚》的艺术方法,创造了一种格调新颖的诗体。

诗的艺术感染力量来源于回旋反复,低徊咏叹,表现了一种无法实现又无从排遣的愁思,而回旋反复正是诗三百篇中惯用的艺术方法。例如《秦风·蒹葭》反复咏叹诗人所要追寻的“伊人”“在水一方”而不能相见,尽管逆流而上、顺流而下反复寻找,还是不见到“伊人”。这种情绪如果只用一章来表达,感人的力量就不强,诗人叠用三章来反复渲染,突出了伊人宛在而终不得见的惆怅,感人的力量就迥然不同了。《四愁诗》叠用四章来突出内心的烦忧,充分发挥了回旋反复的艺术感染力量。《蒹葭》只叙述了对伊人的追寻,而没有说伊人的情怀如何。《四愁诗》则写美人贻诗人珍宝,诗人欲报以明珠美玉,使人感到诗人与美人之间情感相通,这种表现手法又使我们联想到《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四愁诗》中“何以报之英琼瑶”之类诗句,和这种心情正好相似。所不同的是“木瓜”只是表达了“永以为好”的挚烈而欢愉之情,《四愁诗》咏叹的却是“路远莫致”的惆怅与忧伤。《诗经》中运用回旋反复的例句俯拾即是,这里引用了《蒹葭》、《木瓜》来跟《四愁诗》比较同异,可以看出张衡在诗歌创作上的继承与创新。在继承骚体方面,《四愁诗》也是既有借鉴也有发展的。就表情达意的手段而言,以美人贻宝喻人君属望之殷切,以报之琼瑶喻忠君之悃欸,以路远莫致喻小人之阻隔,这是骚体的表现手法。就诗句的形式来说,《四愁诗》每章第一句都继承骚体,用“兮”字来增强咏叹的韵味。但又并不逐句如此。它是骚体逐渐演化为七言诗的一种中间样式。《世说新语》载谢安问王子猷:“云何七言诗?”答曰:“昂昂若千里之驹,泛泛若水中之凫。”可见把骚体作为七言诗的源头,东晋已然。汉代的七言诗“柏梁联句”不可信,但刘彻的《秋风辞》是可信的。《秋风辞》还是逐句用“兮”字使一句之中有较大间歇。《四愁》则既有长言咏叹,又有“欲往从之梁父艰”之类语气较短促的句子。如果仔细分析《四愁诗》的句式,以及所表达的辞气,就可以看出句式有了新的变化。七言诗成为独立的诗歌形式,要经历魏晋到宋鲍照方才完成,但《四愁诗》在承前启后推动七言诗歌的发展方面也留下了值得重视的轨迹。

总之,《四愁诗》是一首情深意挚、具有感染力的政治抒情诗。它融合了《诗》、《骚》的艺术方法,而又有所发展,以回旋反复来加强诗篇的感染力,以借喻来使读者产生联想与共鸣。它深刻地表现了诗人内心的忧伤,又成为标志七言诗发展历程的重要篇章。《四愁诗》的独创形式,对后代诗歌有深远影响,直到“五四”时期,鲁迅还运用这种形式来写文艺评论性的讽刺诗,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四愁诗》影响的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