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诗《同诸公登慈恩寺塔;白帝城最高楼;登岳阳楼;登高》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杜甫诗《同诸公登慈恩寺塔;白帝城最高楼;登岳阳楼;登高》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 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 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

白帝城最高楼

城尖径仄旌旆愁,独立缥缈之飞楼。峡坼云霾龙虎卧,江清日抱鼋鼍游。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杖藜叹世者谁子? 泣血迸空回白头。

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登高望远,或怀古,或抒发感慨,这是中国古代诗词的一大题目。杜甫诗中有不少登临诗,无不气慨苍凉、沉郁顿挫、深情感人。这里选的四首诗,综合在一起鉴赏,对我们了解杜诗风格多有裨益。四首诗,第一首写在安史之乱前夕,其他三首均写于安史之乱后,它们的共同之处是或叹时弊,或悲身世,或两者兼而有之,都写了一个“忧”字,充分显示了作者忧国忧民的情怀;沉郁委婉,寄意深远,而在具体写法上又各有特色。

《同诸公登慈恩寺塔》写在杜甫到长安之后,约天宝十一二年间。这时,杨贵妃已入宫受宠,安禄山已经很跋扈,反心已成。诗人在这首诗里,着重反映对危机四伏的唐王朝的深忧。岑参有《与高适、薛据同登慈恩寺浮图》诗,杜甫此诗是追和,故原自注说:“时高适、薛据先有此作”。

诗中忧喜,迥与高、岑等作不同。诗一开始就以慈恩寺塔起兴:“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高标”,指塔的圆顶,即塔标。塔顶高入天外,耸立大风中,正似国盛之伏危机。所以下两句直写“忧”字:“自非旷士怀,登慈翻百忧”。“旷士”指隐士。杜甫似已预感到玄宗用蕃将致启戎心的危机。下四句又从“百忧”中拓开,专写慈恩寺塔:“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冥搜”,指幽远的境界。“枝撑”,指古建筑梁椽斗拱等木结构。这四句是个转折,先说相信佛教的力量,能使自己追求一种神秘难寻的佛境,登上塔的顶层,来消除烦忧;后写仰身沿着迂回的有如龙蛇窟的梯级,才钻出塔内木结构中的幽暗之境,陡见天光。这四句极写塔内幽暗的境象,构造不同一般,象征佛教造塔以与天接的超升意境。佛教的意识在于修行升天。所以,下四句极写上与天连的大自然的自由境界。“七星在北户”,北斗七星正倚天的北门,是写目见。“河汉声西流”,仿佛听到银汉正向西流的水声,是写耳闻。“羲和鞭白日”,仿佛看到神话中的日御鞭策着太阳催促它西下。“少昊行清秋”,说金天神少昊正主管清爽的秋天季节。以上是一段富于浪漫色彩的描叙,同时点明了登塔的季节特点。杜甫诗受《离骚》的影响很深。屈原写《离骚》尽管上天求女,登阆风緤马,指西海以为期,但仍不时想着故乡,最后还是“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杜甫也是在塔的最高层来望人间。“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继续抒发的是百忧交集的感情。眼底的终南群峰,忽然给人以破碎的感觉;浊泾清渭,连二水在哪里也看不清;低头望去,是一片黯淡的云气,对“秦中自古帝王州”的皇州也无法辨视。何焯《义门读书记》说:“此下意有所托,即所谓‘登兹翻百忧’也。身世之感,无所不包,却只是说塔前所见,别无痕迹,所以谓风人之旨。”杜甫深感并无天道可依,形胜可恃,这几句正是借眼前景色表现出他对唐王朝的危机感了。下面四句,感慨今昔,更进了一层。“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前两句似乎表示人穷而呼天,他所呼唤的虞舜实际是指树立宏达国基的太宗,并用舜葬于苍梧故事说苍梧的云气也似正为今天的国事忧愁。这也是用“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北征》)同现实作对比,委婉地指出可惜今日玄宗无昼夜地宴饮瑶池,哀讽的意思溢于言表。所以,结尾四句无限感慨地说:“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黄鹄”,《韩外传》引田饶的话:“夫黄鹄高飞,一举千里。止君园池,啄君稻粱,君犹贵之,以其所从来远也。故臣将去,黄鹄举矣。”是说君不用贤,贤人就将走了,正如黄鹄飞走。杜甫在这里也用黄鹄作比,说黄鹄不再在你园池中止息,哀鸣着,不知去投奔何处? 这也反映了天下将乱。但“随阳雁”,那些庸庸碌碌的大臣们,哪里温暖就去哪里,各自只图“稻粱”果腹,哪里有为国为君谋的心呢! 在感慨中对图谋利的大臣予以无情的讥讽,忧国和爱国之心毕现。

全诗运用比兴手法,讽刺深刻,但又含蓄而敦厚,忧国的情思流溢在字里行间。文笔多言在此而意在彼,沉郁顿挫,情辞并美。无一言不是写慈恩寺,也无一言不是想排遣而又排遣不了的忧国忧民的心绪。同时也针砭了图谋私利的张均、张垍等阿谀奉承的大臣,后来安史之乱,他们果然纷纷投敌,被杜甫所言中。这首诗由登高写景触景生情写“愁”,进而夹叙夹议抒发诗人之忧。

《白帝城最高楼》也是由登高写愁抒忧,而其所写的具体内容与所用的手法不尽相同。

诗是大历元年晚春诗人迁居白帝城后所作。杜甫到夔州后,天下渐趋安定,下襄阳已成定局,但又迟迟不能成行。于是所作多就此地情景作微观描写,很多借以抒发情怀。这时的诗律也有变化,笔力苍劲。《白帝城最高楼》就是初到白帝城时写的一首拗体七律。

这首诗先写白帝城形势的险峻,峡石如龙虎,江水拥鼋鼍,以怪异入诗,奇崛怪诞,寓意深远。进而由近处写远,“扶桑”两句,境界开阔,貌似旷达,而实质寓有祖国山川广大一体岂容分割之意,不无伤时之感。结联与首句“旌旆”呼应,是忧世忧民的思想感情的流露。全诗句句写“愁”。诗的首句用“城尖径仄”凸现一个“愁”字。说是“旌旆愁”,这是将物人化,是诗人将自己的“愁”移情到旌旆上去了。安史之乱过后,北方藩镇割据,南方以至京畿之内,也时常发生节度使或军将的叛变,西部又有吐藩贵族的入侵,国库空虚,人民涂炭,淮浙地区农民起义持续不断,唐王朝在风雨飘摇中。爱国诗人杜甫怎能不愁?“独立缥缈之飞楼”,既是写实,也是写虚,隐喻了当时国难深重的势态。“峡坼”两句,这是隐喻当时的情势,重点是写潜在的危机和现实中存在的种种严峻问题。“扶桑”两句是为大片河山遭此厄运而感叹。最后两句由“叹”而“泣”,由泣泪而至“泣血”,可见“愁”之甚、之深。通篇字里行间浸透愁思忧情。而《同诸公登慈恩寺塔》所写的“忧”、“愁”,是从唐玄宗的淫乐和大臣们图谋私利的腐败现象出发,诗人已经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毕竟安史之乱尚未发生,潜伏的许多弊病和各种尖锐的矛盾还没有充分暴露,所以其愁其忧不如《白帝城最高楼》又深又甚,尚无“独立缥缈之飞楼”之感。这是两首诗的区别之一。区别之二,第二首有怪戾奇崛的风格,而第一首没有,这是因为诗人写第一首诗时,只是从盛世中看到了潜伏的危机,而当写第二首时,却是经历了惊风骇浪,目睹了种种险恶。所以,前后风格相异。

同是登高诗写“忧”、“愁”的还有《登高》和《登岳阳楼》两首。《登高》诗也是句句写“愁”,字字抒“忧”。全诗四联八句,前四句写登高所见之景,所闻之声。其声其景融合成了浓郁秋意,由“猿啸哀”和“无边落木萧萧下”两语予以渲染突出,无限愁绪不尽忧情流溢纸面,意境恢宏,伤感至极。下四句感慨身世,虑及坎坷一生,穷愁潦倒,老病羁身,不胜悲伤。诗人用绘形绘声抒情相结合的手法给全诗创造了心存万里之外、悲慨百年之中的忧伤境界,跟《白帝城最高楼》一样悲中有壮,壮中寓悲,而《登高》的悲的色调更浓更重,已经由“悲”而“哀”了。其中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两句因其悲壮相谐、沉郁雄浑而成为千古绝唱。《登岳阳楼》中的“吴楚”两句,是登楼所见,同样意境阔宏,壮而不悲,也是历来传诵的名句。查慎行说:“前半首由近到远,阔大沉雄,千古绝唱。”冯舒说:“三、四句目之所见,心之所思,已不在岳阳,所以直接跟‘亲朋’、‘老病’联。”诗人面对祖国的大好河山,想到吐藩屡次进攻,北方仍有战乱,而自己又飘泊西南,不胜感慨,忧愁交集,涕泪纵横。这便是后四句写的内容,将国事与个人际遇交融在一起,情意深切。与前四句连起来,通观全诗,顿挫有致。

综观这四首登高诗,在写法上大体可分两类,一类是先登高写景,然后将描写记叙议论抒情熔为一炉,《同诸公登慈恩寺塔》和《登岳阳楼》基本如此;《白帝城最高楼》和《登高》又一类,在登高写景时即寓“忧”、“愁”于景,然后再继之以描叙议论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