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王士祯诗《南将军庙行》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范阳战鼓如轰雷,东都已破潼关开;山东大半为贼守,常山平原安在哉! 睢阳独遏江淮势,义激诸军动天地;时危战苦阵云深,裂眦不见官军至。谁欤健者南将军,包胥一哭通风云;抽矢誓仇气慷慨,拔剑堕指何嶙峋!贺兰未灭将军死,呜呼南八真男子! 中丞侍郎同日亡,碧血斓斑照青史。淮山峨峨淮水深,庙门遥对青枫林;行人下马拜秋色,一曲《淋铃》万古心。
《南将军庙行》是王士祯另一类风格的诗,篇幅较长,感情奔放、激越、外露,与“神韵”迥异其趣。
该诗作于康熙三年(1664),系对唐代义将南霁云精神之感佩。安史之乱中,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陷入叛军重围。南霁云奉睢阳守将张巡之命到临淮(今安徽省盱眙县西北)向屯兵于此的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求援。贺兰进明对张巡已有的声威、功绩极为嫉妒,不肯发兵相救,睢阳因此陷落,张巡、南霁云等均遇害。后人为了纪念南霁云,在临淮修建了南将军庙。王士祯路经此地,缅怀往事,思绪万千,遂写下了这首诗。
全诗共二十句,大体上每四句为一层次。作者先以如椽的笔力概括了当时的战局: 从安禄山起兵范阳(755)、鼙鼓动地,到洛阳沦陷(756)、潼关失守(756)、太行山以东大半落入敌手,乃至于颜杲卿兵败身死、颜真卿被迫撤退(756)、黄河以北各地全部陷落,形势已非常危急。接下去四句,写睢阳的战略地位。叛军继续攻打河南(757),赖张巡(先为真源令,后拜御史中丞)和太守许远率部死守睢阳,方才使整个江淮的形势稍稍稳定,唐军获得了喘息的机会。然而,睢阳守军处境十分艰难(一度粮绝,张巡杀爱妾以飨士,到罗雀鼠煮铠弩以食),望眼欲穿也不见救兵来,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情况下,南霁云往临淮乞师,可谓系安危于一身。“谁欤健者南将军,包胥一哭通风云;抽矢誓仇气慷慨,拔剑堕指何嶙峋!”南将军是何等勇敢的好汉啊,像春秋时楚国大夫申包胥痛哭秦廷那样去求援。这一壮举,事关重大,不料贺兰进明见危不救,还想将南霁云强留下来。为了表示自己与睢阳守军共赴难、不愿留在临淮苟且偷生的决心,南霁云拔剑断指,气概何等激昂! 贺兰进明既置大局于不顾,南霁云不能不视之如仇。他毅然策马离开临淮,临出城时抽箭射佛塔,表明自己击退叛军后要消灭贺兰进明的决心。此箭的一半射入了塔砖,可见南霁云的力量之大,信念之坚。然而,“贺兰未灭将军死,呜呼南八真男子。中丞侍郎同日亡,碧血斕斑照青史。”南霁云和御史中丞张巡、检校尚书侍郎姚訚慷慨就义,永垂史册。诗的末尾表达了作者对他们由衷的敬佩和思念。“淮山”、“淮水”,泛指临淮附近的山山水水。山何其高,水何其深! 它们正可寄托后人的景仰之心、怀念之情。南将军庙依山傍水,与青枫林遥遥相对,一派庄严肃穆的气氛。作者于金秋时节来到这里,不禁下马而拜,献上一曲哀歌,奉寄无限深情。
这首诗以缅古为主,大气磅礴。造成磅礴气势的因素,首先是作者精心选用的那些具有强烈情感色彩的词组,如“轰雷”、“动天地”、“通风云”、“气慷慨”、“何嶙峋”等;其次是诗中大量的感叹句,如“常山平原安在哉”、“谁欤健者南将军”、“呜呼南八真男子”。再者便是谋篇上的匠心。诗人实写南霁云的只有中间四句,其前八句是对当年战争风云的描绘,给主人公提供了赖以纵横驰骋的空间。战鼓如雷,干戈如云,昭示主人公将是不同凡响的英雄,有惊天地泣鬼神的伟业。其后八句是对战争结局的思索。英雄虽死,壮志犹存,历史将永远铭刻他们的英名,子孙后代将永远祭奠他们的英灵。这是英雄精神在时间上的绵亘。作为全诗的高潮,中间四句是颇具功力的。“谁欤”的呼唤,既在结构上起到从战局介绍到人物描写的转折作用,又在内容上发挥了倒装以强化语气、突出对南将军赞美之情的功能。“包胥一哭通风云”,既悲且壮,作者通过用典为读者的想像提供了更广阔的余地,并且概括了南霁云和申包胥在精神上相通的一面。事实上,这种见义勇为、视死如归的精神,应是我们民族的可贵传统。以下两句,诗人抓住两个可以体现南霁云个性特征的细节——“抽矢誓仇”、“拔剑断指”,勾勒出南霁云与徇私误国的贺兰进明不共戴天、愿和危难中的睢阳守军同生死的英雄形象;并用“气慷慨”、“何嶙峋”来加以强调,使嫉恶如仇、憎爱分明的主人公跃然纸上。若联系南霁云生平事迹来考察,抽矢誓仇在后,拔剑堕指居先。诗人将其倒置,恐怕是为了使诗的力度逐渐增强并在中间部分的第四句达到顶点。这样,全诗发唱惊挺,以浓烈的气氛烘托出主人公的光辉形象,然后这就自然转为抒写诗人的缅怀之情。
如果说《南将军庙行》是“气势磅礴”,《真州绝句》和《秦淮杂诗》便是“气象氤氲”。前者如瀑布,后者如深潭,王士祯的诗中实有此二境界。瀑布之水张扬,观者容易览而壮之;深潭之水蓄积,观者必须潜而思之。当然,潭而不活则为止水,瀑而失度则为潦水,贵在有扬有蓄。或扬或蓄,本无一定之规,惟视题旨、表现形式、主体心境、描写对象等因素之宜而定。王士祯在理论上所倡导的“神韵”,应是“气象氤氲”这一路的。若说诗以“神韵”为高,诚然;若说诗惟“神韵”为高,那就大谬不然了。王士祯本人的创作,看来比其理论路子要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