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曲·关汉卿散曲《南吕一枝花·不伏老[节录]》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散曲·关汉卿散曲《南吕一枝花·不伏老[节录]》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碗豆! 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砍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魂丧冥幽,天哪! 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关汉卿长期生活在下层社会里,一生泡在勾栏、行院和书会中,使他和民间艺人和歌妓打成一片,为他们创作,为他们歌唱,深受他们的尊重,被称为“梨园领袖”、“编修师首”和“杂剧班头”(见于贾仲明吊词),而且“躬践排场,面傅粉墨,以为我家生活,偶倡优而不辞”(《元曲选》序)。由于长期深入民间,使他对许多民间技艺非常精通;同时世道的艰难,人民在痛苦中的坚强斗争精神,都磨炼了他,影响了他,使他形成了乐观、倔强的性格,锤炼成一颗“响当当的铜碗豆”! 因此,在关汉卿的散曲中,虽具有柳永那种“浪子风流”、语俗情挚的影响与痕迹,但却没有柳永那种悲观失望、一味追欢的玩世俗气,而具有一种乐观的奋斗精神,表现出“寓庄于谐”的风格。

[一枝花·不伏老]散套,是关汉卿风格的典型代表。“风格即人”,它是关汉卿生活经历、性格特点、思想情趣的最真实的坦露。作者以“不伏老”作为全篇主旨,以层层递进的手法,展现其形神兼备的典型形象。全套曲由[一枝花]、[梁州第七]、[隔尾]、[尾]四支曲子组成,同时要理解这最后一支曲子,就要了解前面的三支曲子。第一支曲子,揭示其“拈花卧柳”的生活,经历了“一生来”,“半世里”,说明其时间之长,而毫无就此罢休之念,已隐含“不伏老”之意。第二支曲子,进一步表明自己的“拈花卧柳”生活,并非一般“郎君”、“浪子”之辈,而是一个精通民间各种技艺的“领袖”、“班头”,这就暗示了作者不是在渲染其狎妓生活,而是在示意其甘与民间艺人和妓女为伍,为他们创作的决心。因而“你道我老也,暂休”,这就点明了“不伏老”的主旨。第三支曲子,说明他为什么有如此的丰富经验和坚强的决心,是因为长期的生活磨炼所造成的:“经了些窝弓冷箭蜡枪头。”但他面对这些打击,并没有被吓倒,仍要战斗。虽然已到中年,但“我怎肯虚度了春秋”?把“不伏老”的意志进一步强调。以上三支曲子,层层递进,面面铺展,把“不伏老”的情志由隐含到点明,到强调,已渐露作品的内涵所在: 并非专写沉迷于寻花问柳生活之欢乐,而是在表现他立志于民间艺术事业之坚定。在此基础上,进入第四支曲子。最后这支曲子用化虚为实、极尽夸张和渲染的笔法,把“不伏老”的形象推向顶峰,臻于完美。所以,一开头就以“响当当一粒铜碗豆”自喻。“响当当”使人从听觉上感到刚,“铜碗豆”从触觉上感到硬,为了对其刚硬的夸张、渲染,所以用一连串衬字来加以强化:“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其刚强的程度可想而知! 这种刚硬,并非出于无端,而是心甘情愿钻入“千层锦套头”中而难解难分。“锦套头”即锦缎制的套头,比喻圈套、陷阱。为什么自己甘愿投入圈套和陷阱,而且“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呢?这里说明其所从事的是一种有生命危险的事业,其意义自明。在“诗祸叵测”(见《青楼集》)的元代,法律明文规定: 乱制词曲犯上的恶言,要处流刑或杀头。而关汉卿偏偏要和民间艺人、妓女打成一片,为他们撰写杂剧,让他们演出,以此去抨击黑暗的社会,这不是自投罗网、甘入地狱的举动吗?

元代民族压迫和阶级压迫十分残酷,知识分子处在社会的底层,倍受歧视。当时有所谓“八娼九儒十丐”(谢枋得《叠山集》卷六《送方伯载归三山序》)之说,加之自太宗九年(1237年)至仁宗延祐二年(1315年)七、八十年间停止科举取士(《元史·选举志》),知识分子学而优则仕的道路被堵死,因此知识分子发生了分化:或隐居山林,或沉溺酒色,或依附权贵,这些人结果或沉沦,或玩世,或卑琐。另一部分人,则走向民间,与艺人、妓女结合,组成“书会”,成为编杂剧、撰词曲的“才人”。由于他们深入民间,遍尝苦难,从生活到思想感情都与民间艺人“化为一体”,使他们对现实有清醒的认识和正确的判断,因而坚定了斗争决心,形成了乐观精神,在禁令森严的情况下不顾一切,敢于去大胆创作——为人民去呼喊,去战斗。而关汉卿正是这些“书会才人”中最突出的典型人物。他在观念上,与传统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思想相违背;在行动上,与统治者的禁令相对抗;在生活上,和艺人、妓女为伍,与那些攀高或避世者有别;在创作上,把剧作当作战斗的武器,与那些给豪贵者“供笑献勤”之作迥异。独特的道路形成关汉卿独特的风格,也正因为如此,才促使他对自己的事业如此执着地追求,以致宣称钻进“锦套头”也无所顾忌! 上面第一小节,表现出的就是其对事业的决心之坚。接着第二小节,就写其技艺之精。“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说明其经历之广,生活之丰,这是使他能掌握各种民间技艺和提高技艺水平的基础。所以“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吟诗,会双陆”等。这就充分表现了关汉卿作为一个完全市民化的文人的鲜明特点。接着第三小节从“你便落了我牙”一直到结束,表现出关汉卿的战斗精神之韧。任你用什么残酷的手段来对我进行摧残,也改变不了我的“歹症候”,即自己所深深迷恋而不能更改的事业! 除非是死,才能使他不走这条道路。在这里,作者说到“死”,不是轻描淡写,而是着重渲染:“阎王亲令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这就说明了欲其死之艰难,从而反衬出欲其改之不易。至此,他的决心之坚、技艺之精、斗志之韧构成响当当铜碗豆般性格特色,以及那“不伏老”的深刻内涵形象鲜明地展现了出来。

夏衍同志在谈及关汉卿这一套曲时说:“姑不论词曲中的描写不一定是现实主义的自述,即使是吧,在那个黑暗时代,这样‘自述’一番,也何尝不可解释为故作佯狂,以冲淡他的政治色彩。”(《关汉卿不朽》,载于《戏剧论丛》1958年第二期)这就道出了关汉卿“寓庄于谐”风格形成的社会原因。元人熊自得在《析津志》中说: 关汉卿“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为一时之冠”。这又道出关汉卿“寓庄于谐”风格形成的个人原因。“言非若是,说是若非”(司马贞《索隐》),对这套散曲正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