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梁启超词《金缕曲》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丁未五月归国,旋复东渡,却寄沪上诸子。
瀚海飘流燕,乍归来、依依难认,旧家庭院。唯有年时芳俦在,一例差池双剪。相对向、斜阳凄怨。欲诉奇愁无可诉,算兴亡、已惯司空见。忍抛得,泪如线。故巢似与人留恋。最多情、欲粘还坠,落泥片片。我自殷勤衔来补,珍重断红犹软。又生恐、重帘不卷。十二曲阑春寂寂,隔蓬山、何处窥人面?休更问,恨深浅。
(据《饮冰室合集》文集第十六册)
本文写于作者在1907年归国又重返日本之时。作者在戊戌变法失败后旅居日本,又游历了夏威夷、澳大利亚、菲律宾、美国和加拿大,越九年(1907)归国。这时国事日非,慈禧太后仍然专权,曾经支持维新的光绪皇帝仍被囚禁瀛台。在《金缕曲》一词中,作者以归燕自比,抒发了对祖国的依恋之情和对国家大事的感慨。
上阕以归燕起兴,托物言志。周邦彦《满庭芳》有云:“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可见,梁词“瀚海”数句便是借鉴周词的意象。但两首词中所移入的情感又各有不同。周词借海燕自喻,排遣心中那因频年飘流宦海而积成的苦闷;梁词虽然也是以海燕自喻,但所抒发的是对国家大事的感慨。不仅如此,《金缕曲》这“瀚海飘流燕”的起句还有虚笼全篇之势,以“归燕”这个拟喻性意象作为奠基石,和盘托起全词整体性象征的框架。也就是说,“归燕”是全词象征性意象系列的联结点。
“归燕”这个“意象的联结点”,串起了“乍归来”等三句。归燕眼中面目全非的“旧家庭院”,象征着作者眼中那不可收拾的晚清残局。戊戌变法失败后亡命国外已九年的梁启超,归国后已经“依依难认”那百孔千疮的家国。“唯有”句则笔锋一转,在归燕“依依难认”之时突然认出“年时芳俦”。然而,峰回路转之中始终没有失掉前进的路标,“归燕”这个“意象的联结点”始终紧紧扣住“唯有”至“泪如线”数句,归燕与当年花间伴侣面对斜阳感叹兴亡、泪流如线的意象,则象征着梁启超与当年主张变法维新的同伴面对着日薄西山的晚清残局而无限凄怨。“欲诉奇愁无可诉”,虽然从“于无声处”落笔,却是有“听惊雷”的反响。随道“无可诉”那雷雨前的沉默,便有那阵阵惊雷声中洒下的“奇愁”之雨:“忍抛得,泪如线。”这正是流亡日本九年的作者归国后心境的真实写照。
“归燕”这个“意象的联结点”,如同银线串珍珠一样贯通着词的上阕与下阕。过阕以归燕引出“故巢”。燕之留恋“故巢”,与人之缅怀祖国,在情感上有相通之处。正因为如此,作者便在“故巢”数句中以燕喻人,移情于燕。“最多情”,明写归燕对“欲粘还坠,落泥片片”的“故巢”的留恋之情,暗中却寄寓着作者对阔别多年的祖国的缅怀之情。如果说,以上用归燕自比,本体与喻体泾渭分明;那么,“我自”句以下的本体与喻体则交融一体,既可以视为归燕的自言自语,又可以看成作者的内心独白。也就是说,由于归燕这个“意象的联结点”在“我自”句以下若接若离,若隐若现,便使一个“我”所指代的本体既显示出某些模糊性,又突出了抒情主体的自觉性。“我自殷勤衔来补,珍重断红犹软。”“断红”,指落花。“断红犹软”,指晚春时节。归燕珍惜那将去未去的春光,殷勤地衔草衔木来修补那“故巢”。这两句写“我”主观上的努力,象征着当时的改良主义者梁启超等人的心态。他们主观上努力维新,修补晚清残局,又担忧客观上遇到阻力:“又生恐,重帘不卷。”“重帘不卷”,指遮隔更深。从作者内心独白的角度来说,这是慨叹顽固派慈禧太后等设置障碍来阻挠维新变法。“十二曲阑春寂寂,隔蓬山、何处窥人面?”这与其说是归燕受阻不得窥见主人面,还不如说是梁启超等人受阻不得见被囚禁在瀛台的光绪皇帝面,正因为主观上与客观上矛盾重重,所以,“我”的内心被怨与恨折磨着:“休更问,恨深浅。”以“恨深浅”三字收束,余意不尽。词中情感的闸门似闭实开,那挣脱闸门的悲凉愤慨的情感波澜,如同海燕一样上下飞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