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岭三章
1936年冬
1936年冬,梅山被围。余伤病伏丛莽间二十余日,虑不得脱,得诗三首留衣底。旋围解。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投身革命即为家,血雨腥风应有涯。
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
注释:
梅岭——五岭之一,又名东峤、大庾岭。在江西大余和广东南雄交界处,为岭南、岭北交通要道。
三章——古人常以章为诗歌的段落。这里指三首七言绝句。
旋——诗中指随后、不久的意思。
旌旗十万——是“十万旌旗”的倒置,形容队伍很大。旌旗:旗帜的总称。
泉台——九泉、黄泉之下,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阎罗——佛教中称鬼子为阎罗,诗中指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反动派。
赏析:
这组诗是陈毅同志所写的七言绝笔,流传甚广,既可以独立成章,也可以连章成篇,主题上前后呼应,内容上相对统一,成为一组精美的绝句。
这组诗写于1936年的冬天,陈毅等同志被敌军围困长达20多天,加之他有腿伤,难以突围,于是写就三首遗诗,藏于衣中。陈毅同志被困一事,应追溯到1935年。当时,蒋介石派兵十几万对赣粤边苏区的游击区大举进攻。后来,蒋介石又于1936年9月利诱分化了广东军阀陈济棠、广西军阀李宗仁、白崇禧发动的“两广事变”,腾出手来对赣粤边苏区进行“清剿”。敌人的手段非常地残酷:封山、砍树、烧山、移民、围堵,游击队员只得风餐露宿、忍饥挨饿、昼伏夜行。陈毅同志带伤藏在草木丛中,吃野菜、啃竹笋、喝清水度日,指挥游击队员与敌人展开了殊死的争斗。这组诗,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写出来的。
第一章写诗人视死如归的凛然正气和与敌决一死战的英雄气概。诗人起句的反问:“断头今日意如何?”显得起笔突然。险恶的环境,随时随地都有牺牲的可能。当时梅山被敌人团团围住,加之诗人腿有重伤,难以突围,“断头今日”就在眼前,“意如何”指诗人无畏死亡,笑对黄泉:死去,又能怎么样呢?!次句是对上句的回应“创业艰难百战多”。这个“业”,是伟业、是共产主义的大业。要创伟业,肯定艰难,必须要流血、必定有牺牲啊!“百战多”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一百场战斗,而是寓指革命的漫长过程。诗人接着写道:“此去泉台招旧部,十万旌旗斩阎罗”,显示出一个革命家视死如归的豪情风范。死,算得了什么?只当是去阎王殿里会见牺牲的战友罢了。一个“招”字,深藏着诗人情贯长虹、气冲霄汉的壮志,一个“斩”字,是诗人不屈的心迹:即使化作鬼魂,也要在九泉之下带领雄兵十万,去推翻蒋介石的反动统治。“泉台”和“旧部”被诗人赋予新的含义,不仅惟妙惟肖,而且气韵生动。
第二章写诗人的遗愿。诗人激励活着的战友前赴后继、勇敢战斗、死后无憾;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要对革命充满必胜的信念。诗人首先回顾了走过的岁月,“南国烽烟正十年。”系指1926年5月北伐战争开始后,李大钊派陈毅去四川做军阀杨森的改造工作,并参加沪顺起义的具体组织和准备工作;第二年,陈毅被分配到武汉军校做党的工作,至当时已有十年之久。这十年里,陈毅同志历经艰辛,从1926年做兵运工作,到1928年与朱德率领八一起义残部与毛泽东在井冈山会师;从1934年红军主力长征后自己留下来打游击,也有三个年头了。回顾十年来走过的道路,无不烽烟四起。次句“此头须向国门悬”,是对上句的回应。要奋斗就有牺牲,要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此句中借用了春秋时期伍子胥头悬国门的典故,诗人表示即使牺牲,在死后仍要看到敌人的灭亡,可见诗人是多么无私,它是诗人舍生取义的最好注脚,道出了诗人视死如归的勇气。下联是对战友的勉励和鼓励。前句用“后死”寓指生还的战友,“多努力”是鞭策、是激励,意指生还的战友应顽强地消灭敌人,去争取革命的胜利。后句是对“此头须向国门悬”的回应,“纸钱”喻为“捷报”,形象、贴切;捷报化为纸钱,逝者就能收到,他们在地下也会为之高兴的!
第三章写未来的展望。诗人用比兴的手法,抒发自己为革命事业敢于无畏牺牲的英雄气概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之情。诗人在上联用“血雨腥风”寓指反动派的残酷统治,用“有涯”二字讥讽反动统治不会长久。诗人告诫战友,既然来当兵,“革命即为家”,这个家是国家。不要怕流血,也不要怕牺牲。下联首句“取义成仁”是诗人借典,本意为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指为正义而牺牲生命。它出自春秋时期孔丘的《论语·卫灵公》:“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诗人用“今日事”为其赋予新的含义,即指为革命事业断头在今日。次句“人间遍种自由花”,是诗人对未来的展望,也是对全诗总的照应。诗人先后写了“断头”、“此头”、“取义成仁”,都是写牺牲的,为革命事业牺牲的目的就是希望祖国“遍种自由花”。“自由花”象征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诗人坚信取得全面胜利的时刻一定会到来。
这首七言绝句说它是遗言不为过,但诗人身处绝境,而意志如此坚定,没有远大的革命理想和坚定的革命信念是做不到的。诗人不仅视死如归,而且还用诗句去勉励活着的战友继续完成未竟的事业,其精神真是可歌可泣。诗人用笔自然,用词精湛,比兴手法十分到位,此诗是一首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完美结合的又一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