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气昏,咫尺同万里。
白雪飞满空,柳絮应堪比。
豺虎亦敛迹,何为赤行子?
扁舟蓑笠者,岂不寒堕指?
独有林中僧,禅定应初起。
焚香坐虚室,松窗时暂倚。
一瞬天地间,如在琼瑶里。
张羽不但是位诗人,还是个画家。李日华《六砚斋笔记》谓,“张来仪不独能诗,兼亦善画。”《画史会要》称“张静居画法米氏父子,笔意最妙。亦喜高房山,曾临其小幅山水……”这里选的诗当是张羽为一位姓巨的和尚 (“上人”) 所作的 《风雪图》所题。全诗栩栩如生地再现了画境,更含蓄地道出了禅境,达到了诗境、画境、禅境三者高度完美的统一。
诗篇起句便描绘出一个天苍苍、地茫茫、风雪交加、豺虎敛迹的恶劣环境。弥漫整个宇宙的是昏暗的乱云,肃杀的寒气。从禅宗的角度看,这场风雪既是宇宙无常流变的化身,也喻指着迷惑人间众生的贪、嗔、怒、妒、懒等等尘世的孽障,它们如风雪、柳絮般弥漫人间,造成了众生的“无明”和昏昧。面对这一切,哪怕是柳宗元笔下那位 “独钓寒江雪”的 “扁舟蓑笠翁”也会感到“寒堕指”,而难以持身立世了吧?诗人在此巧妙地插入这个典故,为下文设下了伏笔。
从“独有林中僧”开始,全诗气象为之一振,由喧哗和骚动转入虚静和空明,体现出无比禅理。我们知道,禅宗的一个基本思想即是“无住”,亦即不为外物所累,保持心境的平和、沉稳和澄明。按照六祖慧能的说法,执著于外在的一切,人心便像水的波浪一样,有起有伏、有大有小、有得有失,于是就生烦恼、生痛苦,看不见物的真理,而成“无明”。不执著于外在的一切,人心就像平稳的水,自由流动,没有生灭的现象,这就是幸福的彼岸,就是“禅定”所欲达到的境界——“般若”(大智慧),也就是“佛”。看来,诗中写到的(亦即画中所画的)这位“独”坐的和尚,已经达到了这种境界。他牢牢把持住自心,不为周围的恶劣环境所动,不为充盈天地间的浮光掠影、孽障迷雾所牵引。因为他的心已经超越了冷热、寒暑、晨昏、荣辱、善恶、生死、时间与空间、此岸与彼岸等等分别,而达到了“自性化身佛”。面对宇宙和人间的无常流变,他以虚静之心看待之,以博大之心包容之,以无持之心超越之。他端然不动、安然承受,将自己的全身心都溶入宇宙生生不息的运行中,以不变应万变,化天地于一瞬,视风雪为琼瑶,从而达到了郭象所就的 “游于变化之涂,放于日新之流,万物万化,亦与之万化,化者无极,亦与之无极” ( 《南华真经注》) 的“般若”之境。这是诗人对画主巨上人的高深修养的由衷赞叹,还是对某种自己无法企及、又极欲达到的理想境界的描绘?从诗人榜其居所曰“静者居”、名其诗集曰《静居集》来看,恐怕还是以后者为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