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驴夜入定山寺,古屋贮月松风清。
止闻挂塔一铃语,不见撞钟千指迎。
千山苍茫月东出,万木摆摇风怒号。
幽人隐几抚群动,清灯明灭炉烟高。
《宋百家诗存》题共四首,《宋诗纪事》录其一,《于湖集》题共二首。定山寺在今江苏江阴县东25里定山。原名飞锡庵,始建于唐贞观年间,为法响禅师驻处。宋绍兴中更名为定山寺。
这两首七言绝句描写了诗人夜入寺院及入寺静虑参禅的情景。诗中融景、入情、达理为一体,笔底闪烁禅光佛影。
“蹇驴夜入定山寺”,“蹇驴”为跛行的驴子。相传王安石晚年在定山寺隐居,经常一驴一童随自出游。苏轼在《和子由渑池怀旧》诗中,有“往日崎岖还知否?路长人困蹇驴嘶!”句,体现了禅宗所提倡的虚空悲凉的心境。张孝祥在另一首追怀昔游、雪霁入昭亭的诗中,也曾写“蹇驴冲雪度松林,啮石溪流有令音”句,表达了他对宦情薄、禅情深的感慨。本诗首句同样深蕴作者“忘世味”、“只依僧”的思绪,不顾驴跛夜深,欲入山寺的心迹。
“古屋贮月松风清”及后两句,都写诗人到了定山寺的情景。“贮月”指月光盈溢。诗人入寺,看到明月映照庙宇古屋,又沐浴到沁人的松风,真是神清身爽,完全沉浸在这 “古屋”、“贮月”、“松风”所交融构成的“孤光耿自照、静极忻所便”的佛门禅境之中,于是,恬淡、空灵的心境油然而生。
“止闻挂塔一铃语,不见撞钟千指迎”,“止闻”即只闻之意,全句意为只听到定山寺的普照塔上檐铃在风中作声。而“千指”谓每人十指,计有百人,形容僧人众多。在苏轼《宿海会寺》诗中有“大钟横撞千指迎”句,指寺院敲钟,召集僧人迎客。作者爱读苏轼的诗,且喜玩用其诗用语。除上述“撞钟”句外,“挂塔一铃语”句也借用苏诗《大风留金山两日》“塔上一铃独自语”句的字面。但诗人似用其字,却不尽其意。苏诗写澄听铃声是效验“明日颠风当断渡”,“大钟横撞千指迎”也是实写众僧迎客的盛景。然而作者信手拈来,竟另辟一番鄙视世俗、奉佛参禅的深意。他曾写有“钟鱼能洗祖师心”的诗句,可与之互证,足见“撞钟”不只是为了迎接香客,最重要的还是警告提醒禅师僧人洗心修行。他入寺未听“撞钟”声、只闻“铃语”声声,这依然可以令人深省,静心修身。而不见“千指迎”,这也正合禅宗“空寂”的义理。这两句在全诗中更深邃地表现出作者超脱世虑尘染、一心求佛入禅的情怀。
再看第二首。“千山苍茫月东出,万木摇摆风怒号”这两句是写诗人远眺寺外山景,字里行间融入世界 “无常”的禅理。“千山”、“万木”、“明月”、“怒风”都是世上万物,它们相依相成,变化无定。诗中日暮山月东出,银辉映染群山,茫茫一片苍然。这正是作者依据禅宗的 “返照”之说描绘月光返照群山的幽景。狂风过处,万木千松摇曳,怒吼阵阵。实际上,这是他借风啸林吼衬托山林的空寂,也是禅宗的 “空寂”之说在诗里的体现。
“幽人隐几抚群动,清灯明灭炉烟高。”这两句写诗人收心澄虑,寻求禅定境界。“幽人”指精神境界清幽高洁的人,这也是作者自况之词。“隐几抚群动”是用了典的,《庄子·徐无鬼》 说“隐几而坐,仰天而嘘”。诗人在自己的《昨日极暑今日极寒》诗,也有 “还当隐吾几,试听万窍号”句。其中 “隐”指倚,“隐几”是斜靠在几案上。“抚群动”意安抚内外嚣动,使之归于静寂。“群动”泛指一切活动声息。苏轼《宿净土寺》中有“闭门群动息,香篆起烟缕”的诗句。但如与 “万木摇摆风怒号”句相联系,则“抚群动”又带有修禅者以天地为心,以静制动之意。
“清灯明灭”,按佛观白天燃炉香,晚上点清灯,作者曾写过“朝供炉香夜供灯”的诗句。这里,泛指静思的时间由晚到晨,彻夜不眠。
全诗前两句写山景万物变化无常,后两句写静虑禅定。这一“动”一“静”,表达了诗人寂灭宁谧的心境。窗外月照群山,这本来是幽邃的环境,具有清高的意境。可是狂风长啸,顿时使山林喧动不息。面对这寺外万物动魄之境,诗人却心如古井,以静制动。如果人的心境不能保持绝对的静寂,那末随时都会受到世俗万物的牵累,变得嗜欲过深,从而学不能知、道不能明。而要摆脱世上万物和人心这一切内外的“群动”,自己还是应该倚几而坐,以天地为心。廓然无我,随缘而动。
“净心自悟”,谈何容易。诗人自诫,看到这“清灯”长夜不灭,“炉烟”香绕、缕缕不息,就得时时铭记用禅门佛法来静虑治心。一些名僧禅师都是“静极炷炉熏”,从而去昏而明,去动归静,做到 “万法从心生,心静境亦消”的。其实,世上万事万物皆在自心之中,特别是诗人最为敬仰的如庵、应庵两位长老能 “妙处心已传”,也就是指他们已经可以在自性中见到一切事物,禅宗称之为清净法身。诗中末句 “炉烟高”的深刻内涵也正是指要静虑到这种自悟成佛、“高坐云海”的禅定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