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诗《题僧壁》原文|赏析

舍生求道有前踪,乞脑剜身结愿重。

大去便应欺粟颗,小来兼可隐针锋。

蚌胎未满思新桂,琥珀初成忆旧松。

若信贝多真实语,三生同听一楼钟。

这首诗约写于唐宣宗大中八年 (854年)。大中六年 (852年),柳仲郢调任梓州刺史、东川节度使,辟商隐为节度幕书记。几年中,李商隐都呆在梓州,和著名僧人楚公、知玄等多有来往。本究竟题何僧何寺的壁,无可详考。诗中有对僧人精神和佛理的称颂,也表现了作者在久不得志、家庭不幸的孤寂痛苦中用空悟来求解脱的思想感情。从当时的年龄说,李商隐只40多岁,但在仕途上已是饱经风波,长期的萍飘生活使他居无宁日。用世既不顺利,避世又不可能,在积极、消极两种思想的冲突中,他一次又一次力图振拔,可黑暗现实对他的打击越来越沉重。大中五年(851年)妻子王氏亡故,更促使他虔心佛教。他在大中七年(853年)编定《樊南乙集》后在序中写道:“三年以来,丧失家道,平居忽忽口不乐,始克意事佛。方愿打钟扫地,为清凉山行者。”这段话是我们理解本诗的重要依据。大中九年 (855年),李商隐在梓州常平山慧义精舍经义院用官俸建石壁五间、金字刻 《妙法莲花经》七卷,还写过《四证堂碑》、《弥勒院碑》,撰过《为八戒和尚谢复三学山精舍表》等等,这些都可以作为李商隐好佛的例证和了解本诗思想感情的参考材料。

和李商隐的其他七律一样,本诗也是排列典实 (多是佛教典故),造成意象的跳跃与脉络的朦胧,草蛇灰线,让读者耐心去寻绎。

首联“舍生求道有前踪,乞脑剜身结愿重”含义深曲。“舍生求道”,也是舍“身”求道,因为下文有 “乞脑”、“剜身”两个佛经典实,也就是所谓 “前踪” (前人的行迹)。“乞脑” 出 《因果经》:“菩萨昔以头目髓脑施于人,为求无上正真之道。”“乞”是人乞我施的意思。“剜身”出《菩萨本行经》:“佛言我昔于阎浮提作国王,剜身出肉,深如大钱,以苏(酥)油灌中作千灯柱,语婆罗门,请说经法,求无上道。” 为了求无上的佛道,释迦牟尼前生曾施人以头目髓脑,曾在身上挖一个洞用来点长明灯。所以在 “乞脑剜身”下面接了三个字——“结愿重”(“重”读Chong)。这明是在赞美“前”人之“踪”(佛菩萨的献身精神),而暗里却寄寓了作者不只一次向往佛教理想的一种 “情结” 或 “愿”结。僧佛为了一种信仰舍身发大慈悲,李商隐也曾为了一种人格价值或爱情追求而“春蚕到死”、“蜡炬成灰”,此间或有相似相通之处。诗开头这样写,既有用佛家牺牲精神自我安慰与激励的意思,也表现了一种对自己白白受尽折磨的自嘲自悔之情。与其无理想而在仕途吃苦头,不如有信仰为理想而舍身,皈依佛门。

颔联 “大去便应欺粟颗,小来兼可隐针锋”,紧承上联讲佛理、佛法的广大精深。“欺”本有虚夸的意思,这里是指扩展开来。佛法从广大说,无所不包,像一粒粟米颗中可以容纳大千世界,这就是《维摩经》中所讲的“芥子纳须弥(也译妙高山)”;佛法从细微说,无所不入,像《维摩经》说的,五光十色的无量世界轻如枣叶,可用一个针锋挑起来,或者如《大般涅槃经》所说:“诸佛其身姝(殊?)大,所坐之处如一针锋,多众围绕,不相障碍。”不管多大的世界、多少佛众,针锋之微可以容得下,这也就是 “须弥纳芥子”。佛法如此神奇,所以一般人难以理解、难以接受,这须得有一个修炼的过程。颈联进而讲修炼问题:“蚌胎未满思新桂,琥珀初成忆旧松。”珍珠是在蚌胎里逐渐长成的,据 《吕氏春秋》云,月是阴精,月满圆则蚌蛤实 (珍珠随之增长),月亏缺则蚌蛤虚。当蚌蛤虚的时候当然希望新月再生、再长、再圆。古人习惯上以 “桂”或 “桂华”代月亮,所以在 “蚌胎未满” 时要 “思新桂”。“思新桂”是对未来的一种追求,追求又不是一蹴而就的,这就需要经过长期艰苦的修炼。而在修炼取得初成的时候,不能忘了幼稚或蒙昧时期的浅薄嫩弱。《博物志·仙传》上说: “松脂沦地中,千年化为茯苓,千年化为琥珀。”经数千年地壳变迁成为珍异的琥珀,不能忘了它前世是松脂。诗里说 “琥珀初成忆旧松”,便是以实例说明上面的道理。本联的大意,简言之,就是此生有所遗憾,要修来生;现世修炼有成,要记住前世。这样便提出了修“三世”的问题,而修“三世”关键又在于修今生、修现世。

要修好现世,就要相信佛理。所难的却是佛理、佛法太微妙,一般人难以相信。正如《阿难问事经》上说的:“佛言至真而信者少。”经过上文的铺垫,诗的尾联顺理成章地引导到信佛道、修三世、争取大彻大悟上:“若信贝多真实语,三生同听一楼钟。”“贝多”,贝多罗树叶,俗称贝叶,西域人用它抄录佛教经文,这里的贝多实代指佛经。佛门认为佛经都是真语实语。《法华经》就说:“如所说者,皆是真实。”“三生”就是“去来今”,即过去、未来、当今三世。“一楼钟”,指觉悟,椎钟告四方,使人警省,清净其心,(领会佛理)走向彻悟。末二句是说:如果人们虔诚地相信佛经 (佛理),归依一佛,即可三世成佛,而进入大解脱、大觉悟、无挂无碍的极乐境界。

有人认为本诗是佛典、佛偈的堆彻,既无深意,也不生动,了无诗味。事实并不是这样。根据以上分析,可以看到作者在受尽尘世摧折之后追求清寂、追求解脱的思想感情。全诗以象寓意,以意象结合而构成境界,线索诘曲可寻,针线安排细密,对仗工整,首尾照应,以追求始,以觉悟终,是一首感情幽邃、结体浑成的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