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锡去随缘,乡山在日边。
遍参东土法,顿悟上乘禅。
咒水归龙钵,翻经避浪船。
本来无去住,相别与潸然。
这是一首赠别诗,充满了尘世间的离愁别绪;又是一首禅理诗,超脱了人生的悲欢离合、来去住留等观念,达到了“般若”境界。字字沉潜,颇耐玩味。
开头两句“杖锡随缘去,乡山在日边。”点明了送别对象的身份——僧人 (以其云游时用的锡杖代之) 和去向——日本 (以“日边”代之),也带出了一个佛学概念——“随缘”,表明自己对别离的态度。所谓“随缘”,便是以不持不碍之心,坦然对待宇宙、人世间发生的一切无常变化,把偶然现象作为具有自生因果的必然事件而承受之,不怨不怒,不悲不喜,无人我之别,无善恶之念。诗人与日僧的相识是随缘,别离也是随缘。日僧来中国是随缘,回日本也是随缘。因此不必过于悲伤。这两句既是对友人的劝慰,也是一种自我安慰。
三、四两句概括了友人在中国学佛习禅的经历,也含蓄地称赞了他的知识渊博、修行高深。佛教从魏晋年间传入中国后,渐渐脱离了它的原生状态,与汉文化融合,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东土法”,即禅宗。而后禅宗又分出南北两宗,其中南宗主张通过“顿悟”入禅,北宗主张通过“渐修”入禅,是谓“南顿北渐”。一般认为,南宗的势力和影响比北宗大,层次也更高。诗中的那位日本僧人遍学了禅宗各派以后,最后选择了“顿悟”的南宗——“上乘禅”,是颇有眼光的。
五、六两句更进一步赞美了这位日本僧人的高深功夫。“咒水归龙钵”,从字面上看,是指这位日僧的咒话能使江水或海水归入小小的龙钵。其实是指禅家功夫到达“般若”(大智慧)境界后,已无大小、彼此、主客、物我之分,心灵无挂无碍、不住不持,与宇宙万物同在;既可如海洋般广阔,也可如沙粒般微细;有时化作雄峰般高峻,瞬间又可如深潭般低下。总之,小大由之,自由自在,因为心外无物,物外无心,心即是物,物即是心。“翻经避浪船”是说友人的修行已达到了“行到水尽处,坐看云起时”的境界,心平如镜,不会为世界的浮光掠影所牵引。因此,即使在海上遇上大风浪,也照样能端坐读经,不惊不惧,避开风浪。这句既是对日僧高深修养的进一步赞美,又暗寓着“一路平安”的美好祝愿。
七、八两句为全诗的精华所在,充分表达了诗人对这位异国友人的眷恋之情。从禅宗的观点看,人本来是无的,心本来也是无的。禅师们经常诘难其弟子的一句话是:“在你父母生出你来之前,什么是你的本来面目?”人的出生、心的产生是一件偶然的事,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无常流变中衍生出来的一种形式,最后还要复归于无。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不必为人生的生离死别操心,而生悲欢之心。这就是“本来无去住”的含义。但用佛的大慈悲的目光来观照,生命是宝贵的,对于每个有生之物来说,它是一次性的,应该悉心珍惜之。哪怕是踩死一只蝼蚁,也是一种罪愆,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生离死别?因此,尽管诗人以高深的禅理悟透了人间生离死别的无常,还是与友人难舍难分,发出了 “相别与潸然” 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