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壑吼风雷,香门绝顶开。
阁寒僧不下,钟定虎常来。
鸟啄林梢果,鼯跳竹里苔。
心源无一事,尘界拟休回。
“云际寺”一名大定寺,在陕西户县云际山。户县地近唐都,往还便利。文人无论失意抑或得志,都有为偷觅“浮生半日闲”而流连此寺的。有人还留下记游、题咏之作。这类诗多以尊崇佛门和体味闲静为内容,喻凫此诗是其中更多禅味的。
诗开头两句即扣 “寺”之题,点出云际寺的形势和位置: 山高壑深,寺立峰巅。由于涧水一路冲荡,高低曲折,不平则鸣,故而山中终日如闻风雷怒吼。卢纶《题云际寺上方》有 “下界水长急”句,亦写云际寺涧水。对比一读,喻诗当以汹涌澎湃的气势和震慑人心的声响更见优长。诗人尚未抵达寺宇,却先听闻壑底风雷,这简直如同突然受到佛家的当头棒喝: 教人清醒,忘却万事婴心的尘世; 教人敬畏,准备迈入圣洁的佛门。所以,当诗人仰头望见山顶的佛寺之际,崇禅礼佛之心,自会油然生而生。“香门” 指寺门,但此 “香”不是焚香礼佛、香烟缭绕之香,而是渊源于佛经典故。《维摩诘经》云: 佛地有众香国,楼阁园囿皆香。后来佛寺建筑便以 “香” 为美称,如香界、香刹、香殿、香台之类。诗人称寺门为 “香门”,含有礼敬佛寺之意。
颔联写寺内,赞美足不出户、潜心修道的云际寺僧。“虎常来”是用典,不是写实。《高僧传》记载,东晋庐山西林寺有高僧慧永,他在寺外另设静坐禅思之室,并驯化一虎。客来畏虎,他则驱虎上山。客人离去,虎又返室陪伴。诗中借用慧永之事称赞云际寺僧,说他是一位有道行的高僧。寺内其实无虎出没,寺僧朝夕课诵,陪伴他的唯有钟磬之声。出句“寒”字为一联之诗眼,其丰富内蕴值得细加品味。苏轼云: “高处不胜寒。”阁寒因高而生,紧承首联“绝顶”句意,侧笔烘托山阁之高。此其一。寺僧幽栖阁内,不问身外之事,甚至连切身冷暖亦漠不关心,足见其沉潜佛道之深,对句典故的引用因而不致成为虚美无根之词。此其二。寒为幽清之极境,身当其境,即使世俗之人亦易澡雪胸臆,荡涤尘秽。诗人游寺而终于了悟禅趣,大概未尝不得助于寺院“寒” 的氛围。此其三。
颈联,诗人将目光由寺内转向寺外,所见景象却与来时绝不相类。初入山中,诗人仍揣着一颗不安定的尘俗之心,适宜感受外界的强烈刺激,所以他要为喧嚣的涧水而惊讶、而肃敬。待到漫游寺院、晤接寺僧之后,诗人不禁尘念尽释,胸怀虚净,于是善于发现另外一种新境界了: “鸟啄林梢果,鼯跳竹里苔。”这里木茂竹蕃,人迹罕至,果实留挂枝梢,青苔遍布竹丛。偶有飞鸟啄食、鼯鼠跳跃,空旷的山林中才会传出一些声响。这一幽深、落寞、宁静的境界,无疑是诗人即目所见的客观外物,因为其中没有任何表示诗人动作和情感介入的字词。然而尽管如此,它又分明是诗人虚净、平淡、闲适心境的对外物化。如果诗人未有虚净之心,任凭尘念骚扰,身临其境也会视而不见的。诗人这时不知不觉在用禅家的眼光静观世界,就在其心境与外物契合的一刹那,他豁然进入禅悦的精神境界。
诗人在尾联希望保持禅悦的境界。《坛经》云:“若识本心,即是解脱。”又云: “随其心净,则佛土净。”解脱也罢,成佛也罢,关键在于证悟各人原本具有的未染尘浊的清净之心。诗人在观照寺外幽静境界的同时,亦发现了自己的净心——没有任何俗事羁牵的“心源”。凭着这一心源,诗人领略了禅悦的妙境。他希望妙境常存,亦希望心源常净,所以诗结尾说: “尘界拟休回”,不想下山再受尘世的污染了。“回”字暗扣题目之“游”,首尾呼应,题意至此完足。“拟”字出语平淡,是从诗人虚净之心自然流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