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胜业兹远,心闲地能隟。
桂橑郁初成,兰墀坦将闢。
虚檐对长屿,高轩临广液。
芳草列成行,嘉树纷如积。
流风转还径,清烟泛乔石。
日汩山照红,松映水华碧。
畅哉人外赏,迟迟眷西夕。
从诗题可知,这是王融应司徒(萧子良)教而作的一首诗,写在听讲佛经之后游邸园时。
因 “听讲毕”,开头二句便以议论发端: “道胜业兹远,心闲地能隟。”“道胜”,道之胜者。张协《杂诗》云:“养真尚无为,道胜贵陆沉。”可知道之胜者的主要思想特征是 “尚无为”、“贵陆沉”(隐居)。“业兹远”,即指远离各种业因业果。“心闲地能隟”,是说心思悠闲的人不必隐居山林,大可就地取赏,即使身在邸园之中,也可领略山光水色的无限妙趣。此句似从陶渊明 “心远地自偏”化出。“隟”, 同“隙”, 丁福保辑《全齐诗》即作“隙”, 此处有空闲之意。地本无所谓空闲,其空闲实为人 “心闲”的移情所致。所谓“心闲”,是排除尘世欲望、摆脱“三界”苦恼的佛家心态,与远离官场、隐居山林、沉醉自然以期忘我的道家人物有所不同。“心闲地能隟”一句, 是全诗至关重要之诗眼,诗的意蕴包含其中,诗中景语由此带出,诗之结句也与此遥相呼应。
从“桂橑郁初成”到“松映水华碧”,是诗的第二个层次,展现了邸园的幽美景色。邸园虽是“人造自然”,但大自然中的一切几乎应有尽有:青山,落日,碧水,芳草,流风,轻烟,长屿,乔石……比之谢灵运笔下的真山真水相去无几。这既是齐梁之际王侯所营筑“极妙山水”、“有侔造化” ( 《南齐书》 文惠太子传、《梁书》南平元襄王传关于邸园的描述用语)的园林的缩影,又是当时道、佛双修的士人走向“不离烦恼,而得涅槃”、“不出魔界,而入佛界”的理想境界的一条新捷径。“新”在哪里?早期佛教严格要求人民禁欲、苦行、坐禅、念佛,非此无以摆脱“三界”之苦; 齐梁之时,某些佛教徒一改独处幽室、闭门思过而为步入红尘、广交世人,追求那种“立处即真”、“触事而真”(僧肇《不真空论》)、适意自我的人生理想。于是,朝隐不碍为官,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 帝子徜徉于壮观华丽的邸园,可以有“栖情闲物外” (萧子良《游后园》) 的超世之想; 文人墨客游览主子的假山假水,可以当作步入“世外桃源”,发出“畅哉人外赏”的欢悦之叹。后来禅宗所谓“我心即佛”,“心真者,语默总真;会道者,行住坐卧是道” ( 《大珠禅师语录》卷下),于此已露端倪。
诗的最后两句,意在点睛。人境邸园的景物,引导诗人恍若来到 “人外”之域,心凝形释,万化冥合,种种烦恼顿消,而随着他的心净,也就达到了 “净土” 乐地。这大概就是 “畅哉” 的内涵吧!
这首诗的妙处不在佳句 (陆时雍《古诗镜》曰:“‘清烟泛乔石’,泛字佳绝,得烟景。”),而在于以鲜活的意象展现了一个“同物之境”,洋溢着幽深清远的佛理禅趣。面对夕阳残照 ( “日汩山照红”。“汩”,没),诗人没有一般儒者那种“可惜近黄昏”的哀叹,却是眷恋不已(“迟迟眷西夕”)。这种心境不是来自“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的妙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