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萝蹑石落崔嵬,千万峰中梵室开。
僧向半空为世界,眼看平地起风雷。
猿偷晓果升松去,竹逼清流入槛来。
旬月经游殊不厌,欲归回首更迟回。
中峰寺在福建建宁府 (今福建省建鸥县)境内。柳永老家福建崇安,距建宁路程很近。考柳永生平,他自青年时代书剑远游,直至终老润州,再没有回过故乡。由此可推断该诗作于他离乡以前,是少年试笔之初的作品。
福建东北建宁崇安一带,山深林茂,竹深溪清,云笼雾障,人迹稀少,是释道隐逸之士极为向往的地方。从诗中 “千万峰中梵室开”一句看,中峰寺是座落在万山环拥的一座峰巅之上,高敞幽僻是该寺地理位置的主要特征,诗人扣此运笔,通过对佛寺位置环境的精细描画,表现释家远避尘俗,追求宁静清远的生活意趣和诗人发自肺腑的爱赏之情。
首联登山造访。“崔嵬”: 戴石土山。《诗经·卷耳》 “陟彼崔嵬”。又有巍峨而高之意。《楚辞·涉江》“冠切云之崔嵬”。诗中兼用两个意蕴。佛寺建在一座土石杂陈的高山上。因其有土,故林木丛密,藤萝满枝; 因其高耸,又必须附萝攀崖,方得陟升,“落”字引人注目。自下而上谓之“登”,自上而下谓之“落”。诗人故意用“落”,不仅将登上山顶一层意思作了交待,还包含恍如“落”入仙境之意。下句“千万峰中梵室开”,“开” 字映射上句“落”字,诗人穿越森森石道,登上山巅,眼前豁然开朗。四望千峰环立,森郁苍莽,梵宇一区,座落于苍松雾霭之中。这就是诗人所要游访的中峰寺了。寺在峰巅,由 “高” 见“敞”,故万千群山一览无余。而 “千万” 的数量词的运用,又在态势上将梵室一区与苍山万叠形成对比,中峰寺几欲完全融入自然造化之中。
中二联具写“经游”所见。颔联通览,写僧寺位置“高敞”的一面,又景中寓理,写出僧人与世俗世界的关系。从字面看,寺踞峰顶,云雨已落其下,自可俯瞰风雷。但这个境界别有寄寓。“半空”“平地”对比,前者为释家清净世界,后者则为十丈红尘。刘禹锡《竹枝词》“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杜荀鹤《将过湖南经马当山庙因书三绝》“祗怕马当山下水,不知平地有风波”,以及生平略晚于柳永的苏辙的《思归》诗:“儿言世情恶,平地风波起”,都是说俗世之中,祸心无处不在,自己不注意时,灾难就会突然降临,柳诗“平地起风雷”,即指这种生世多艰的情况。而僧人脱身红尘,不预世务,自可免除种种危难,不必为世道风波惊惧不宁,焦虑危苦。“眼看”是冷眼相看,佛子落发剃度,就跳出了“苦海”,对于风波路险的世俗社会,自可冷眼向之。这就表明了僧人在社会关系中的超脱地位。
颈联细察,落笔于僧寺的 “幽僻”,写出僧人与自然的关系。“猿偷晓果升松去,竹逼清流入槛来”,“偷”字极为精妙,山野草木之实本为猿猴果腹之物,无所谓偷不偷,但一个“偷”字生动反映出猿猴蹑手蹑脚,轻灵活泼的情态。如此用笔,就把僧家友于猿猱,超脱人寰的独特生活方式写得十分生动,笔墨之间漾逸着无限的情趣。“逼”字也十分传神。试想,有竹万竿,依山而上,翠色荡漾,一直生长到潺潺流进寺院的溪水边,写景多么形象。
尾联二句 “旬月经游殊不厌,欲归回首更迟回”,“旬月”点出游访之久,“殊不厌”三字道出诗人在这“旬月经游”中思想面貌的变化,他对这里山水楼宇直到寺僧都已产生了感情。读书入仕的谋生之路使他不能在佛寺久留,但从“欲归回首更迟回”的徘徊不进,依依难舍,我们是不难窥见诗人依恋心理的。作品赞赏佛家遁世生活,固然有其消极的一面,但联系由封建社会阶级压迫折射而来的重重复杂险恶的社会关系状况,联系柳永在以后的科举仕途中屡遭挫折,一生颠沛,直到依食歌妓,死后仍须由妓女出资奉安入土的可悲身世,作品表现的思想就并非没有对封建社会的批判意义。
该诗意境颇似中唐刘长卿、韦应物之作,而寄理趣于景物描绘之中,又表现出宋诗的特色。说明柳永在学习前代和本朝诗人创作经验方面,已经取得突出的成绩。可以预料他以后的诗歌创作,会有更为辉煌的建树。受生活道路影响,柳永后来毕一生精力专治于词,成为开风气的著名作家,但其词作 “不减唐人高处”“自有唐人妙境”的艺术成就,与早年对于诗歌技巧的研习实践,仍是密不可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