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事策七
督监司
圣人之于人,不恃其必然,而恃吾有以使之;不恃其皆贤,而恃吾有以驱之。夫使天下之人皆有忠信正直之心,则为天下安俟乎圣人?惟其不然,是以使之有方,驱之有术,不可一日而去也。
今夫天下之官,莫不以为可任而后任之矣。上自两府之大臣,而下至于九品之贱吏;近自朝廷之中,而远至于千里之外;上下相伺,而左右相觉,不为不密也。然又内为之御史,而外为之漕刑,使督察天下之奸人而纠其不法,如此则天下何恃其皆贤,而期之以必然哉?然尚有所未尽者。
盖天下之事,任人不若任势,而变吏不如变法。法行而势立,则天下之吏,虽非其贤,而皆欲勉强以求成功,故天子可以不劳而得忠良之臣。今世之弊,任弊法而用不便之势,劳苦于求贤,而不知为法之弊。是以天下幸而得贤,则可以侥幸于治安;不幸而无贤焉,则遂靡靡而不振。且御史、漕刑,天子之所恃以知百官之能否者也。今不为之立法,而望其皆贤,故臣所谓有所未尽者,谓此事也。
夫此二者,虽其内外之不同,而其于击搏群下,权势轻重,本无以相远也。而自近岁以来,为御史者莫不洗濯磨淬,以自见其圭角;慷慨论列,不顾天下之怨。是以朝廷之中,上无容奸而下无宿诈。正直之士莫不相庆,以为庶几可以大治。
然臣愚以为,方今内肃而外不振。千里之外,贪吏昼日取人之金而莫之或禁。远人咨嗟,无所告诉,莫不饮泣太息仰而呼天者。深惟国家所以设漕刑之意,正以天下有此等不平之故耳。今海内幸无变,而远方之民戚然皆苦贪吏之祸,则所谓漕刑者,尚何以为?然人之性不甚相远,岂其为御史则皆有嫉恶之心,而至于漕刑则皆得卤莽苟容之人?盖上之所以使之者未至也。臣观御史之职,虽其属吏之中,苟有能出身尽命,排击天下之奸邪,则数年之间,可以至于两制而无难。而其不能者,退斥罢免,不免为碌碌之吏,是以御史皆务为讦直之行。而漕刑之官,虽端坐默默无所发摘,其终亦不失为两制。而其抗直不挠者亦不过如此,而徒取天下之怨。是以皆好为宽仁,以收敦厚之名。岂国家知用之御史,而不知用之漕刑哉?
臣欲使两府大臣详察天下漕刑之官,唯其有所举按、不畏强御者,而后使得至于两制。而其不然者,不免为常吏。变法而任势,与之更新,使天下之官吏,各从其势之所便而为之,而其上之人得贤而任之,则固已大善。如其不幸而无贤,则亦不至于纷乱而不可治,虽夫庸人亦可使之自力而为政。如此则天下将内严而外明,奸吏求以自伏而不得其处,天下庶几可以为治矣。
茅鹿门曰: 以当时御史为能尽法,以督州郡之吏;而监司以上不免优游养望,以待两制,而不能尽如为御史者,抗法以禔职。大略今亦近之。
又曰: 今日之弊,愚尤怪夫为监司者,往往颐指气使于御史,以苟且其奔走之令,而不能如国家故设监司与御史互相督察,以平其政而拊循其民。此所以一御史习练而长厚,而一道之吏民皆帖席矣。一御史好为击搏,而一道之吏民皆骚驿而残破矣。愚故曰今能察各道监司之中,以博大持政,而与御史相持以平其反者,岁擢一二人以为卿寺。此亦足以按两汉重二千石之权之意,而为御史者不至于怙权作威也。
张孝先曰: 御史纠察百官之贤否,而监司专督一方之守令。监司默默苟容,无所排击发摘,则一方之贪官污吏得以幸免,而民之不得其所者多矣。故朱子曰:监司者守令之纲,朝廷者监司之本。督监司以除奸吏,此致治之良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