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与李之仪》原文|注释|赏析

唐宋八大家经典文章赏析·苏轼《与李之仪》原文|注释|赏析

苏轼

某年六十五矣,体力毛发,正与年相称。或得复与公相见,亦未可知,已前者皆梦,已后者独非梦乎?置之不足道也。所喜者,在海南了得《易》、《书》、《论语》传数十卷,似有益于骨朽后人耳目也。少游遂卒于道路,哀哉!痛哉!世岂复有斯人乎?端叔亦老矣,迨云须发已皓然,然颜极丹且渥;仆亦正如此。各宜閟啬,庶几复相见也。儿侄辈在治下,频与教督之,有一书,幸送与。某大醉中不成字,不罪,不罪。

提起李之仪,人们或许马上就会想到他那首“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的《卜算子》来,他是位词人,字端叔,号姑溪居士,沧州无棣(今属山东)人。他的生年不详,卒于1117年,活了八十余岁;以此推算,他的年龄很可能较苏还要大一两岁。元祐八年 (1093) 苏轼出知定州 (今河北定县),请李之仪为幕僚,辟掌机宜文,可见两人的关系是很密切的。

这是苏轼给李之仪的一封复信。“某年六十五矣”,时为元符三年(1100)。这年正月宋哲宗去世,徽宗继位,照例要大赦天下,苏轼因而得移廉州 (今广西合浦),于六月离开了整整谪居三年的海南岛,此信当是到了廉州后写的。从内容看,苏轼已得知再移永州 (今湖南零陵) 安置的消息。

作为书信体,通常只是叙事而已。苏轼尺牍的妙处,在于“输写府藏,有所不尽,如茹物不下,必吐出乃已“(《密州 厅题名记》)。在于真情坦露,使人能够洞见其丰富的内心世界。这封信便是如此。能够步步北归,“或得复与公相见”,自当值得欣慰。事态究竟如何发展,苏轼已经淡漠了。所谓“已前者皆梦,已后者独非梦乎?”正是这种淡漠之情的披露。一方面作者年已垂暮,身体多病,又加历尽磨难,内心不免感到凄凉,另一方面也是对朝政的怀疑,并不抱什么希望。苏轼并非不往前看,只是此时已不太关心政治风云。他想的是如何以自己的薄力给后人留下点什么,故感到可喜的是,“在海南了得《易》、《书》、《论语》传数十卷”,可以“有益于”后人。给这三部书作“传”,花费了苏轼一生中很大精力,尤其是《苏氏易传》,集中体现了他的世界观。据苏辙《东坡先生墓志铭》:“先君(苏洵) ……作《易传》未完,疾革,命公 (苏轼) 述其志。”苏轼终于在有生之年完成了先君遗志和自己的宿愿,正是“可喜”的原因。

有可喜,有可悲。信中接下叙秦少游卒事,话不多,却极沉痛。少游(秦观) 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他的死给苏轼很大刺激。苏轼得到移居廉州时还曾给秦观去信,时秦观谪居雷州 (今广东海康),以为很快就会见面,不料数日后便得到秦观去世的消息。“世岂复有斯人乎”,不仅是因两个人的情谊而“哀”而“痛”,也是为国家失去了一位难得的人才而悲伤。

差可为慰的是,受信人端叔年纪虽老,“然颜极丹且渥”,日后或可有“复相见”的希望。“仆亦正如此”,又是安慰朋友的话,其实并不“如此”。最后以感激和嘱托的话作结。

通观全信,作者心绪很复杂,行文又极跌宕。由忧而喜,由喜而悲,由悲而慰,从叙事中带出感情的起伏变幻,真挚自然,可视为苏轼晚年书札中的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