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引驾行》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红尘紫陌,斜阳暮草长安道,是离人、断魂处,迢
迢匹马西征。新晴! 韶光明媚,轻烟淡薄和气暖,
望花村、路隐映,摇鞭时过长亭。愁生! 伤凤城仙
子,别来千里重行行。又记得临歧,泪眼湿、莲脸盈
盈。消凝! 花朝月夕,最苦冷落银屏。想媚容、
耿耿无眠,屈指已算回程。相萦! 空万般思忆,争如
归去睹倾城。向绣帏、深处并枕,说如此牵情。
《引驾行》又名《长春》,有五十二字、一百字两体。此词一百五十二字,当是柳永脱旧创新的长调,用以吟讴他与“凤城仙子”间美好纯真的爱情。
在用世之志和爱恋之情发生矛盾时,柳永并没有像许多先辈诗人(如元稹、杜牧等)那样,为了用世而轻掷爱情,而是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后者。据《画墁录》载,柳永虽因久不升迁而谒见丞相晏殊,“晏殊曰:‘贤俊作曲子么? ’三变曰: ‘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 ‘殊虽作曲子’,不曾道: ‘彩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柳永当然明白,晏殊否定的不仅是他的情词俚曲,同时也在否定他秦楼楚馆间的爱情追寻。于是词人听罢“遂退”,轻易地放弃了可能是最后的用世机会。爱情当然也不会辜负这位重情的词人,在此后的羁旅行役、贫士失职的痛苦中,真挚的爱情便成了他唯一的人生慰藉。而此词所咏,却是灵魂净化后所享受到的热烈的爱恋之苦。
由古都长安西行,词人再一次开始了官场小吏的征役生涯。闹市区紫陌纵横、车马骈喧,扑面的红尘中,到处是竞名逐利之徒。词人不禁想起刘禹锡的《游玄都观》:“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刘诗是侧目冷嘲那些新进小人的,而如今词人却恨不得从这名利场里、小人丛中尽快脱身,这使他甚至暂时忘记了离别之痛苦(也“忘记”了叶韵”。直来到夕阳暮草的荒郊古道,词人方轻舒一口气,恢复了感受万千悲苦的心灵能力,体会到象古道一样无尽头的孤凄和落寞,意识到一种使普天下别离人柔肠寸断的悲哀。
“新晴! ”词人惊喜的发现,远离尘嚣的山程水驿,一路上春光骀荡、和气冲融,远方花团锦簇的村落仿佛桃源幻境,掩映在嫣红老绿间的曲折小径,好象在无言地呼唤着游子。词人这才吟鞭摇摇,吐尽胸中恶浊之气。
怀着无边春色陶洗的诗情,时不时地经过短亭长亭,压抑着的离愁别绪自然会被重新唤起。“愁生! ”一旦体察到这暗中升腾的缕缕离愁,它立刻就浓得化不开了。“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古诗十九首》),恋情的价值,随着旅途的伸延而愈益被认识到。伤灼人心的是,“丹凤城”中仙子般活泼美丽的她,恐怕早已是泪水洗面、度日如年了罢。不! 词人忆起,歧路挥别的一刹那,她早已是珠泪滚滚,盈面沾巾,那么现在的情形又怎堪想象! 爱情成了压倒一切情绪的感情制高点。“新晴”和“愁生”两个咏叹句,虽然将上阙界断为三个不同的感情层次,这三种情绪却还是迤逦而来,相荡相生,彼此衬映,美丽动人的。
《词律》和《词谱》都将“消凝! ”这一叹句属上阕,此处从《全宋词》,属下。词人不是在枉自嗟伤,而是在叹息“凤城仙子”的消魂摄魄的相思,悬想她花前月下徘徊瞻顾的姿影,尤其是面向银烛画屏耿耿无眠的落寞与孤凄,料定她唯一的生活内容就是蹙额颦眉逐日屈指计算征人返程的时日。虽然,词人与这位“凤城仙子”并非萍水之交。据宋人杨湜《古今词话》载,“柳耆卿尝在江淮倦一官妓,临别,以杜门为期。既来京师,日久未还;妓有异图,耆卿闻之快快。会朱儒林往江淮,柳因作《击梧桐》以寄之(词略)。妓得此词,遂负□竭来辇下,遂终身从耆卿焉。”从这段记叙看,柳永或者始终未婚士族,反而与这位(或此后尚有别位)妓女同居终老(柳永无生子嗣,殁无殡殓,显然已不为族人暨诸兄所容)。不管“凤城仙子”是否即这位秦淮名妓,都可以看出双方情爱的深挚,决非片刻追欢或“十年一觉”式的作者可比。即如“花朝月夕”一句,就应有多少肩并手携、耳鬓厮磨的爱情故事隐然其中,供仙子追寻、供词人回味啊。此处,虽然已经是念念不已,词人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自身的痛苦,而只是从对仙子的痛苦的揣摩写出,这就更加深挚真切了。
在感情的高峰上立得久了,词人才蓦然意识到这也正是自家的愁肠百结之苦。“相萦! ”原来是魂牵梦绕的两颗心在遥相呼唤,经久愈甚。是的,与其徒然地在情感的峰峦间千回百转而无法走出,何如敷衍公务,草草归去,以享受与倾城人物忽然相见的那悲喜交加的一瞬。回头再细味那一刻千金的好天良夜; 再在万籁俱寂的永夜时候,絮絮轻语,说尽如此这般的牵恋挂怀。细味“如此牵情”四字的内容,怕还不只如词中所述。试想一下双方为衷情矢志所付的人生代价,就很可以掂量出这四个字的份量了。这样,下阕的两个表现感情度和持久性的层次,就有了更为深刻的人生背景。这,才是柳永的爱情!
此词虽然也铺叙委婉,秀淡幽艳,却较少用勾勒语,故亦无“潜气内转”之效;反而是用了四个显眼的叹句,使感情层次分明,脉络清楚,又来得曲折摇曳,真色生香。结尾也未用含蓄动荡的常规写法,而是在一语说尽中暗含不尽之意。大作家的情真笔肆,于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