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偓·已凉》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色屏风画折枝。
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
韩偓是唐末最重要的诗人之一。童时即以能诗受其姨父李商隐的赏识,曾赠诗谓“雏凤清于老凤(指其父韩瞻)声”。近人陈曾寿《苍虬夜深》中有读韩集二首,其一云:“为爱冬郎(偓小字)绝妙辞,平生不薄晚唐诗。一枝一影灯前看,正是秋花秋露时。”对他的诗歌作了很高的评价。他的《香奁集》以专写男女情爱和刻骨相思的艳情诗著称,有些诗意较为隐晦曲折,但其中也不乏情致委婉、清丽含蓄之作。《已凉》诗可谓这方面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
这是一首描写闺中少妇孤寂冷寞、盼夫归来的闺思之作。一般描写闺思的作品,基本上都是通过女主人公的言行举止或心理活动来表达她们难以忍受的相思之苦。如王昌龄的《闺怨》:“闺中少妇不曾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诗人由内而外,由下而上地给我们描绘了一幅春楼少妇望夫图。人、情俱在,形象鲜明。而在《已凉》诗中却通篇不见思妇的倩影美姿,随着诗人摄像镜头由外而内缓缓的摇转,我们依次看到的只是三组特写镜头:“碧阑干外”下垂的“绣帘”,画有“折枝”的“猩色屏风”,还有八尺大床上的“龙须”席和“方锦褥”。这是不是诗人在有意向我们展示金闺绣户贵家少妇豪华别致的陈设呢? 不是的! 如果那样,便不成其为诗,而是味同嚼蜡的流水帐簿了。诗贵含蓄,重巧思。而《已凉》此诗的特点恰恰就体现在这里。透过这几组镜头,细细咀嚼其深刻内涵,我们仍然可以体味到隐于景物之后的闺中少妇那种于寂寞之中渴望爱情生活的缠绵情思和火热情怀。
起句“碧阑干外绣帘垂”,由此会使我们想到闺中少妇为盼丈夫早日归来,她已不知多少次地将绣帘挂起、垂下,垂下、挂起……此时,“绣帘”又一次地下垂了。也许她刚刚从门外眺望丈夫,怏快而归吧。由这一“垂”字,很容易联想到少妇垂头丧气和没精打采的情态。开头的“碧”字,用得也很精彩,与少妇那种凄凉哀伤的情思是相吻合的。碧色,往往能触发忧伤之情。梁简文帝赋曰:“远山碧,暮水红,日既晏,谁与同。”李白《菩萨蛮》亦云:“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这碧色的阑干,自然也就会在少妇本来已经十分忧伤的心灵上重又抹上一层惆怅迷茫的意绪,因而定下了全诗孤寂凄凉的情调。
第二句“猩色屏风画折枝”,可谓全诗的诗眼。从屏风的底色到屏风的构图,诗人都是别具匠心来构思的。猩色,即猩红色,它象征着这对青年夫妇火一般热烈的年华;而折枝图,又很容易令人产生“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无名氏《金缕衣》)的“莫让年华付水流”的强烈意象。可是,今天闺中少妇又是怎样一番情景呢?她年华虽茂,却孤身闺房,无法尽情享受那甜美的爱情生活。也许,她正在为“花开无人折”而烦恼,又为有朝一日“无花空折枝”而沮丧,此时的她,“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一张屏风,又从反面增添了她无限的哀怨和愁思。正所谓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了。再回顾床上折叠得四四方方的孤零零的方锦被褥,那又要使少妇产生多少难以忍受的孤苦无依的失落之感呢?
前面三句都是实景描绘,是一种静态的“写生”。但在这静态之中又渗透着闺中少妇复杂的主观感受,给人以一种潜在的骚动感,撩拨着人们的意绪。如果说前三句诗人是以具体的物象逐渐呈映出少妇孤独凄迷情思的话,那么,末句“已凉天气未寒时”,则是从季节转换的抽象时间概念中来竭力展示少妇焦灼不安的内心世界的。这一句是全诗的重笔,也是全诗的妙笔! 它和二句的折技画屏形成意念上的强烈映照,是少妇“春花流水春去也”感时伤春情思的进一步升华。“已凉”与“未寒”意思对同。联系前句的“方锦褥”,表明季节已由暑热转入秋凉。这么一个简单的时间概念,可诗人却不惜笔墨,在短短的七字句中却占用四字来说明,自有其妙意在。因为季节的转换,非同小可,它必将又要在少妇那孤寂的心灵上掀起一阵愁苦的感情波澜。再则,古语云:“春女善怀,秋士易感”。在这由夏入秋的季节里,她想象在外的丈夫也许会产生“萧瑟秋风今又是”的思乡念妻之情的吧! 可是,为何偏偏又不见其踪影呢?寂寞之中分明又寄寓着一丝淡淡的嗔怪之意,大大增强了本诗主题的力度。在表现手法上,前三句一路实景写来,结句却宕开一笔,转写时令,运笔灵活舒展,诗意翻进一层,神远韵长,余味不尽,如此结句,不谓不妙!
此诗粗览似乎纯然写景,然透过诗面,却景中藏“人”,景中寓“情”。诗中景物的布设,节令的变迁,无不与诗中女主人公的情思相关:华丽不俗的闺房,秾丽夺目的色彩,创造了女主人公闺情绮思的浓烈氛围;时令的变迁,则无疑又是女主人公心灵的直接感觉。情思不露,而愈见其情深思远矣。这确是一首意境深邃、含蕴曲折不可多得的情诗,后人喜爱者甚多。从秦观《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词中,可见其较为明显的承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