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玉楼春》爱情诗词赏析

《周邦彦·玉楼春》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

《草堂诗余》、《古今诗余醉》、《词统》均题作“天台”。据刘义庆《幽明录》载,刘晨、阮肇共入天台山,遥望山上有 一桃树,溪边有 二女子,姿质绝妙,相见欣喜,遂留居半年。既出,亲旧零落,邑屋改易,无复相识。问讯得七世孙,传闻上世入山,迷不得归。周济《宋四家词选》曰:“只赋天台事,态浓意远。”但释此词为单纯咏刘、阮故事未必确切,因为故事与词的内容并不十分切合。这首词不过是用一个仙凡恋爱的故事起头,词的内容是写词人自己和情人分别之后,旧地重游而引起的怅惘之情。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自己以往的情人明明象桃溪的仙女一样,而且对自己又十分钟情,当时应该留下来永远和她在一起,可是竟没有从容地多住些时候。如今后悔了,想恢复往日的恩情,可是彼此的关系如同秋藕,一旦折断就无法接续了。孟郊《去妇诗》:“妾心藕中丝,虽断犹牵连。”这里是反用其意。这两句写其追悔之情,极平常却极沉痛,概括了带有普遍性的一种人生经验。过去轻易抛弃的,也许是最值得宝贵的。用铁铸成的大错已无可挽回,只有用回忆去填补心灵的空白,让悔恨折磨自己剩下的岁月。这就是“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这两句从字面上琢磨,也很有意思。俞平伯先生说:“桃与藕对,实以春对秋,故于藕字上特着一‘秋’字。”(《清真词释》)的确,“桃溪”二字给人以春的感觉,而“秋藕”则点明了秋。“桃溪”让人联想到往日的青春,而“秋藕”则让人联想到今日的萧条。

“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第 三句照应第一句,第四句照应第二句,还是从昔与今的对比上落笔。“赤栏桥”就是“黄叶路”,地点相同,情况和心绪已经不同。当时是她在桥上等候自己到来,自己的心情是喜悦的,所以着眼于桥上的红栏杆,“赤栏”衬出感情的热烈。今日独自踏着小路寻觅往日的回忆,心情是索寞的,所以着眼于路上的黄叶,“黄叶”衬出感情的忧伤。“寻”字不要理解为寻人,是寻往日欢爱的记忆,人已杳无踪迹不可寻了。“赤栏桥”与“黄叶路”对比,字面上也给人以春和秋两种感觉。俞平伯先生引温庭筠《杨柳枝》:“一渠春水赤栏桥”,说“黄叶路点明秋景;赤栏桥未言杨柳,是春景却不说破”(《清真词释》)。这体会很细致。这两句对比十分鲜明,一句当时一句今日,一句热烈 一句冷寂。而“独寻”二字又含有无限怅恨,一步一步,其间有多少低回。举目四望,唯有青山如障夕阳如血,苍茫中愈显出自身的孤独。这就是下面两句:“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这是独寻所见,寻到了什么? 只有青红两色组成的一片空间。这两句把视线引到远处,薄暮的雾霭中排列着无数青山,它们默默地立在那儿,象一堵墙。山的那边也许是她的所在,但是有通向那里的路吗? “烟中列岫青无数”是从谢朓的“窗中列远岫”(《郡内高斋闲望》)化出来的,化得巧妙! “雁背夕阳红欲暮”是以雁的飞度反衬自己的不能飞度。雁有翼而己身无翼,但自己的心也随着大雁飞向了远方。这一句我原先理解为雁背上映着夕阳,雁背被夕阳染红了,意境犹如温庭筠《春日野行》:“鸦背夕阳多”。可是细细想来,此句与上句对偶,上句的“青无数”是指“列岫”;“烟中”只是背景,不是说烟中青无数。按同样的句式,“雁背夕阳红欲暮”,应当是说“夕阳”变红了,而不是说“雁背”红了。哪里的夕阳呢?当然是西方天空的夕阳,然而这夕阳已渐渐低落,雁从天边飞过,雁背与夕阳相切,好象夕阳就在雁背上 一样。

末尾是两个比喻:“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她好比风后散入江心的云,了无踪影;自己的感情却如雨后粘在地上的柳絮,无法解脱。人皆知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天粘衰草”为佳句,而且叹服“粘”字之工。但秦观之于“粘”字仅偶一用之。周邦彦却屡用“粘”字,无不精妙。“粘”者,粘着、贴合之意,状柳絮、蛛丝,得形神两似。而春之腻人、困人如现于纸上。周邦彦喜用“粘”字,亦可见其词风。他的词情浓意密、反复缠绵,化不开,剪不断,确实有一股粘劲儿。如用一个字概括他的风格,不就是这个“粘”吗?

这首词共八句,上下片各四句。八句都是七言,很象两首七言绝句合在一起。但又不是七绝,因为两句两句的全是对偶。它的形式很呆板,读起来却并不觉得呆板,因为各联之间、各句之间的接续富于变化。一二句以昔与今对比。第三句承第一句,第四句承第二句。五六句单承第四句。七八句又换了角度,不从今昔上对比,而从彼此双方对比。腾挪变化的章法,克服了形式的呆板,取得很好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