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诉衷情》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晚唐五代以来,词的题材大多离不开男女欢爱、情场戚怨。北宋前期的张先,一方面继承传统,写一些送给歌儿舞伎侑酒劝饮之作,一方面又和柳永一起突破传统,写出不少情真意挚的爱情佳作。其原因,恐怕也是因为两人各有其值得珍重的爱情遭际。据《古今词话》载:张子野往玉仙观,中路逢谢媚卿……一见慕悦,目色相授。张领其意,缓辔久之而去。因作此词(《谢池春慢词》),以一叙一时之遇。这种使词人不能忘情的心灵震撼,应该是许多名篇得以产生的感情基础。所以他能与柳永一道,一变情词自女子口吻出的传统,而往往自男子心口出之,也就不足为奇了。此词正是能够代表张先的情词风格的作品。
真诚高尚的倾慕和爱恋,应该是奔放自由热烈持久的。“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热恋中的词人只能在短暂的幽会中诉说情肠,而这刹时的甜蜜又始终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我们仿佛看到,在一个月华如水、春节流溢的夜晚,词人撩衫蹑步,又寻到那一角药栏花圃间,细泉瘦石侧。忆起连日来的怨红题碧,幽期暗约,总按不住怦怦心跳。更深持久,冷露沾衣,焦灼中瞥见她飘闪的裙裾,急迎上去,却是风动花影;猜惑中感觉到她轻款的脚步,蓦回转身,却是柳拂清波。她终于来了,却怯生生地侧立在湖石背后。词人惊喜地迎上去;携手之际,清风吹过,她竟被吹作一片彩云飞向月边,虽然还在挣扎着向词人招手……
“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词人惊醒了,按住胸口,才知道原来是醉后伏案一梦。万千滋味,梦中情景,犹萦心在目。是耶非耶? 只有踏月一寻。园中,月色凄迷,残红盈径,伫立既久,竟使人神魂飞越,无以喻怀。究竟是什么力量阻隔着苦恋,带来了深憾? 词人似乎无暇理会,也不必理会,他只是用“何况”二字,让读者去深领遥谙那痛煞煞的分别,那苦酒残梦、月缺花飞的无穷恼限。
词人在情爱间阻之际,并不象一般贵族男子那样,只是责问对方,提出要求,而是相信彼人,自我激励。这就使词人能够从惆怅恼恨中解脱出来,沐浴在爱的辉光里。所以下阕情调一转,词人相信,爱恋的花朵不会随春天离去而凋谢,相思的满足也不会随圆月渐蚀而残阙。“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只要两颗心暗暗相许,默默相印,也就是幸福,也就是美好。“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此时”二字,吐露出词人怎样由信念的坚实堤岸一跃而投入宁静温馨的感情波流中。“杨柳”一语,在情词中一般形容女人的美丽和不幸,可是词人不管这些,他的心绪早已化作袅袅垂垂、千条万叶的杨柳,被爱的春风吹拂着,梳理着,时而摇曳荡漾,时而纷披舞蹈,相绊相招而不知底止。
此词连用了三个“花”“月”。第一次绘出环境;第二次背景兼意绪;第三次比作情爱,这就使上下阕间对比着的情绪有了统一的基调。“暂”“阻”“何况”“此时”等语词,半在句首,半在句中,又使词的精神一气贯注而又不显得跌宕突兀。
这首词也很能体现张先在艺术上的总体追求。它通首不用“无物似情浓”“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一丛花令》)那样的浓墨重笔; 也不取“更掩翠帘相眄,惜弯弯浅黛长长眼”(《卜算子慢》)那样的工笔细描,而只是在轻重疏密之间,造成一种空灵淡雅、明丽匀停的意境美。这正是北宋诸大家使词作诗化的努力的一部分。所谓“子野韵高”(《词综》),所谓“其有似韦苏州者张子野当之”(《词概》),恐怕都是指这种总体风格而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