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江城子》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这首词写一个年轻的女子在暮春时节思念亲人,陷入无穷无尽的“愁”、“恨”之中,形象鲜明,语言流畅,感人至深。
上阕由今天思往昔。见春天柳色,触景生情,又想起当年亲人归来的幸福时刻,有喜有忧; 下阕由现在想未来,青春将逝,聚首无期,由怨生恨,怨恨无极。上下阕由水悠悠到岁月悠悠再到恨悠悠,衔接自然,天衣无缝。
首句“西城杨柳弄春柔”,交待了思人的地点是西城,思人的时间是杨柳返青的春天。如果仅以为它是静止地交待清楚了一些背景,那就肤浅了。它是景语,亦是情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弄”、“柔”二字。春天来了,杨柳抽出嫩绿的枝条,随风吹拂而飘荡,何等轻柔宜人! 这两个字把柳写活了,把这句以至全词写活了。杨柳以它细柔的新丝在骄傲,在显示它的柔美以惹人喜爱。亦柳亦人,亦景亦情。
的确,“春风杨柳万千条”是美的,然而对于一个满腹愁思的女子来说,这垂垂柳丝牵动了她的情思,触动了她与亲人离别的忧愁,使她抑制不住感情,泪流满面。何以面对清新的杨柳色而如此动情? 只要吟诵一下“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李白《忆秦娥》)、“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柳氏《杨柳枝》)就会明白,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柳色是令人兴奋的美好的春色,同时又是伤春惜别时常用的形象。看到柳色,就想到与离别有关的种种情景。回忆中闪出杨柳岸挥泪分手的镜头,更难忘的是他们曾在这里重逢。至今记得那一天,婀娜多姿的杨柳曾为她热情地系过亲人的归舟,他们一起跨过红漆栏杆的木桥,来到一望无际的碧绿芳草地……“碧野朱桥”,色重情浓。而今桥下水潺潺,岸上柳依依,可是亲人呢? 正因“人不见”,所以“水空流”。词中人主观感情主宰了客观景物,景为情设。
下阕换头与上阕歇拍紧承:“逝者如斯”,青春年华也似水空流,不曾有瞬间停留。日月不居,韶光徒逝,形孤影单,悲从中来。这悠悠岁月难以煎熬;这悠悠怨恨何时能休? 作者不好回答但又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因为它占据了词中人整个的思维,无法摆脱。其实他无须回答,白居易早已写得明明白白:“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长相思》)。“几时”与“何时”同,但用“几”不用“何”,也值得深思。其一,杨柳曾系归舟,词中人的亲人曾经归来,但又离去,多次聚散离合,多次的感情折磨。词中人呼唤的是最后一次归来,永不分离的归来。那不知再过多少次、多少时候才能到来。“几”有多少之意,而“何”没有,这里用“几”比用“何”内涵更丰富。其二,此处“几”与下句“一登楼”的“一”在数量上形成对比,效果强烈。
恨不休,心难安,尽管有过多少次盼归失望,到底还是登楼远眺,再一次企盼亲人归来。在落花纷纷,柳絮纷纷的暮春季节,“春愁如柳絮”(冯延已《鹊踏枝》)。满目凄迷之景,满怀凄迷之情。登楼欲解愁反倒生愁,欲减愁反而增愁。又一次登楼,又一次失望。于是失望的泪,怨恨的泪夺眶而出。即使一江春水都化做泪水,也没有词中人的怨恨多。这一设喻虽是从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脱化而来,两者都将抽象的愁借江水赋予生动的形象,但秦词比李词更深挚、更绵密。愁如春江水,固然形容多;满江春水流不尽愁,则愁比江水多。虽然都是无穷无尽,但较前者显得更广阔、更深沉。直接用江水比喻愁,当然很简洁形象;不过在愁与江水之间用泪水过度,则更凄婉细密,自然生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谓秦词此喻恰是。秦观是写情能手,他把青年男女思恋之情表现得深婉动人,其得益于比喻、象征等艺术手法处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