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祜·读曲歌五首》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窗中独自起,帘外独自行。
愁见蜘蛛织,寻思直到明。
碓上米不舂,窗中丝罢络。
看渠驾去车,定是无四角。
不见心相许,徒云脚漫勤。
摘荷空摘叶,是底采莲人。
窗外山魈立,知渠脚不多。
三更机底下,摸着是谁梭。
郎去摘黄瓜,郎来收赤枣。
郎耕种麻地,今作西舍道。
张祜善写宫词。《读曲歌》是乐府旧题。郭茂倩编辑的《乐府诗集·清商曲辞三》收有无名氏歌辞八十九首,张祜《读曲歌》五首。《古今乐录》记述:“《读曲歌》者,元嘉十七年袁后崩,百官不敢作声歌,或因酒讌,止窃声读曲细吟而已,以此为名。”《宋书·乐志》说:“《读曲歌》者,民间为彭城王义康所作也。”其内容多反映男女恋情之作,然而八十九首恐非一人一时一地之作,是郭茂倩搜集来,编在一个题目下,由于它是民间流传的作品,其作者姓名难以考察。张祜借用这一旧题与传统内容,写了五首题旨各异的恋情诗。
第一首写独居思妇的相思之苦。前两句写思妇入夜不能寐。独自起来,徘徊于室内,走出房间,徘徊于庭院。从窗中起到帘外行,只是独自一人,表明其处境孤独。从窗中空间扩展到帘外庭院空间,从起到行,透视出思妇心潮起伏,以至愁绪难平,不能自已。后两句写思情,“愁见蜘蛛织,寻思直到明。”目睹蜘蛛织网,一刻不停的抽丝。由蜘蛛抽丝引起自己的愁思繁绪,于是陷入痛苦的情境之中。思妇怕见蜘蛛织网抽丝,可是又不能避免。瞪着眼睛寻思起来,男女匹配,夫妻同居共息,本是人们生活的基本内容之一。而她却没有,孤栖独息。她怎能不想呢? 一直想到天亮。至于寻思的内容,作者没有写,只强调其寻思的时间之长,甚而破坏了正常人的入夜睡眠的生活习惯。失眠之人是很痛苦的,由此可以想见其寻思的内容是造成她入夜无眠的原因。作者不明白地说出,是有意地留给读者的广阔想象天地。动作与思情相衬,虚与实相生,一位思妇的痛苦形象与纯真的心灵跃然纸上。
第二首写思妇推测丈夫出门远游无方。诗的前两句写思妇心灰意懒,无所事事。石碓中米应舂而不舂,窗中丝应该络而中止了络。舂米络丝本是妇女的家务事,况且它又是关系着吃穿生计的大事。置吃穿于不顾,可见她心上有比这更为重要的大事了。是什么大事萦绕着这位少妇的心灵呢? 这是前两句诗以否定的句式制造的悬念。诗的后两句则揭示这一悬念的谜底:“看渠驾去车,定是无四角”。渠,南方人口语,即第二人称你。这里指思妇的丈夫。四角者成方也,无四角即无方也。无方即无一定的方向和理由。《论语·里仁第四》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里恐是用这一典故。这两句诗以思妇眼中之物象,看他驾着离开这里的车子,从而认定他一定是游必无方之人。游必无方,就无有归期,就可能迷恋山水胜景,贪花吃酒,长期滞留在外。诗至此才揭示出造成思妇懒于舂米治丝的是丈夫出游在外,又预测其久游不归。失去了爱情生活支柱,削弱了生活情趣,甚而不愿再活下去了。因而无心于生计自在情理之中了。可见丈夫出游给她的打击是沉重的,造成的精神创伤也是很深的。她的愁思疑虑未随丈夫离远而淡薄,越来越浓重,尽往坏处想,自己可能是被遗弃了。此诗刻画思妇形象,描写其心里活动,可算是细致入微了。
第三首写青春女子急求心上人的思想活动。诗的开头两句以青春女子烦怨的口吻,写出“不见心相许,徒云脚漫勤”的心底声音。青春少女,情窦初开,与一位青年男子交往,恨不见心,向自己明确地求爱。有人说那位男青年频繁地到你这来,还得不到你的爱! 于是惹起了这位少女的烦怨,不要说他脚步空勤快,得不到我的爱。是他不把心掏给我,我怎好主动地去向他表示爱情呢?少女的矜持与急于求爱的复杂心理,以烦怨他人的方式表现出来了。后两句则是设比,再一次明确地表示自己的态度:“摘荷空摘叶,是底采莲人”。采莲之人采莲子而不采叶,莲子即莲心。这里以男方求女,喻为采莲之人。采莲不采心,摘叶空所为。于是这位少女才指责他是什么采莲人。是底,即是何之意。可见这位少女早已以心相许了,只怨这位青年男子不以真心相许。烦恼怨恨,借机而发,怨在对方。“不见”与“徒云”连用,再以设比,反复见意,爱怨纠结,而主要是爱。直率泼辣,明快大胆的性格,溢于言表。
第四首写孤居的织妇神思恍惚的精神状态。诗的开端两句写织妇居住环境冷寂恐怖。“窗外山魈立,知渠脚不多。”山魈,山中动物名。形状似猴,身长三尺多,头长大,尾巴极短,全身长褐色长毛、两眼深陷而黑亮。鼻部深红而两颊蓝紫有皱纹。形貌极为丑陋。因而俗称为山怪。三国吴人韦昭说:“夔一足,越人谓之山缫(即山魅),或作山魅,富阳有之,人面猴身,能言,或云独足。 ”了解这一点,才能更好地理解开端诗句句意。窗外山魈出没,立于窗前,状出山中入夜冷寂与恐怖,暗示其孤居不眠。山魈面部丑陋,令人恐怖,但所知其脚不多(或云独足),不能破窗入室为患。唐诗人白居易《霓裳羽衣舞》诗:“湓城但听山魈语,巴峡难闻杜鹃哭”,是写其被贬江州居住环境荒僻,以山魈语与杜鹃哭衬托自己心境悲凉。张祜此句用法与白居易同,亦是用山魈出没,状写居住环境荒僻冷寞,衬托心境凄凉,孤独无依。后两句诗则揭示织妇不成织与神情恍惚的悲苦状态。“三更机底下,摸着是谁梭”,织妇夜不成眠,深更半夜,犹在弄机杼,织布匹。但由于孤居,深夜更感凄凉,转思所爱之人,因而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以至神魂颠倒,摸着机下的织布梭子,却怀疑是别人的梭子。以环境衬托心境,以细节刻画心境之愁苦,一位失去理智,神情恍惚的织妇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感发人意,痛人心肝。
第五首写思妇自诉与郎久别之后,桑田变异之情形,倾吐其誓死不渝的坚贞爱情。诗的前三句一气贯注,鱼贯而下。“郎去摘黄瓜,郎来收赤枣。郎耕种麻地”。郎是思妇所爱之人,古时女子称丈夫与情人为郎,有亲密爱慕之意。这里三句连用三个郎字开头,表示她爱恋之至,急切之情,以自诉的口吻,追忆的方式,倾吐出昔日共同生活,男耕女织的欢乐。摘黄瓜,收赤枣,耕种麻,都是农家的劳动生活,表明了他们的身分,亲密关系,共同劳动与生活的快乐。三句一气贯注,津津乐道,亲切自然。结句陡转:“今作西舍道”。“今”表示现在时间。用时间的变迁,说明上三句皆为忆昔之作。昔日所耕种之地,今天已变作西邻的道路。言外之意,你走之后,田地无人耕种了,荒芜而成通道。这首诗以今昔桑田变化,反映出生活境状变窘,暗示出抚今追昔与怀恋之情,渴望着恢复旧日共同劳动的欢爱生活。
在同一题目下所写的五首爱情诗,都是反映思妇的恋情失意之苦,但其表现形式与心理活动各异,表现封建社会妇女的不幸命运,由于所造成妇女不幸命运的原因不同,生活环境与教养不同,表现行为及其所形成的性格也不一样。诗人把握了这一生活体验,经过自己主观的滤取,创造出富于理想而又符合实情的思妇们的不同性格。第一首以思妇活动的狭小天地与其起、行、见的动作行为,以蜘蛛抽丝循行织网而关合寻思征人的思想活动,刻画出一位温柔敦厚而又内省的女性。第二首以辍止日常生活中的必要行为,及其看渠驾车远行的思虑,刻画出一位钟于情爱、敏于思虑的深沉而又疑虑重重的女性。第三首则写的是一位泼辣大胆,直率明快女性,很少封建礼教的烙印。第四首以其独居之苦,织布之勤,刻画一位坚韧而执着的女性。第五首以思妇自述的语言,刻画出一位热情而又性急、朴直的妇女性格。这些典型合起来,反映了社会的时代性与群体性,分开又独具个性,并非千人一面。
这五首诗从形式上看,是乐府诗,具有民歌的特色。以通俗的语言,明快的格调,白描的手法,描绘思妇形象与心理境界,形象地表现主题。特别是民歌中语言排偶句式,谐音的双关语句,猜字格,比兴格,在这五首诗中分别地得到成功的运用。可见张祜乐府诗创作受到了中唐新乐府创作思潮的影响,也从民歌中吸取丰富的养料。杜牧非常欣赏他的宫词:“何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