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霍然
八千劲旅走熊罴, 曾断金人十万师。
骢马宣威临阵日, 羯胡丧胆渡江时。
风鸣环佩军中鼓, 谷暗云霞战士旗。
从古庸臣好和议, 寒潮呜咽使人悲。
黄燮清
黄天荡是长江下游的一段,在今江苏南京市东北。古时江面辽阔,为南北险渡。南宋建炎四年(1130),宋将韩世忠率八千人乘海船到镇江,扼住长江,阻断前一年冬天南侵的金将完颜宗弼(兀术)的归路。双方转战至黄天荡,“是役也,世忠以八千人拒兀术十万之众,凡四十八日”(《宋史纪事本末》卷六十四),是古代战争史上著名的以少抗多的战例。诗人黄燮清道光三十年(1850)重游这一闻名遐迩的古战场,写下了这首以古讽今的英雄交响乐式的七律。
首联一、二两句引吭高歌,一开篇即给人以叱咤风云的不凡气象。劲旅是指精锐的队伍。熊和罴皆为猛兽,古时常用以喻勇猛的军队。上句以“走”字描摹世忠麾下八千勇士海上疾趋之风驰电掣,“会上元节,(世忠)就秀州(治所在今浙江嘉兴)张灯高会,忽引兵趋镇江。及金兵至,则世忠军已先屯焦山寺。”(《宋史·韩世忠传》)下句以“断”字点出兀术所统十万南侵金兵北归受阻之插翅难逃。“八千”与“十万”的悬殊对比,“走”与“断”字的前后呼应,洋溢着以少拒多的义师将士的浩然正气,一种伸张正义的民族自豪感跃然纸上。颔联三、四两句以诗的语言,衷心赞美南宋名将韩世忠的英雄气概,对仓惶逃遁的金兵之狼狈不堪表示极大的轻蔑。“骢马”是青白杂色的马,又叫菊花青,古代诗人常用来泛指战马。此诗是以战马代指名将。羯是古匈奴别部,东晋时,羯人石勒建立后赵,为十六国之一。在这里借指金人。而以“骢马”喻韩世忠还有一层深意。东汉桓典任侍御史,常乘骢马,无所畏避。京师畏惮,有“避骢马御史”之语(见《东观汉记》卷十六、《后汉书·桓荣传》)。这种令恶势力胆慑的遗风馀烈,在韩世忠身上体现得再鲜明不过:“(兀术)尽归所掠假道,不听;请以名马献,又不听。”“兀术穷蹙,求公语,祈请甚哀。世忠曰‘还我两宫,复我疆土,则可以相全。’兀术语塞。”(《宋史·韩世忠传》)气壮山河的豪言壮语,义正辞严的抗金将军!南宋有名将如彼,可令千载投降异族者无地自容!所以诗人毫不夸张地说,名将威风凛凛亲临前线之日,乃是异族侵略—者欲逃不能闻风丧胆之时。后来侵略军虽然凿江逃去,“然金人自是亦不敢复渡江矣。”(《宋史纪事本末》卷六十四)首、颔二联从宏观的角度揭示和展现黄天荡之战凝聚的华夏民族反侵略战争的共性;颈联则着重突出这次大战特有的个性。环佩是古代妇女所佩的玉饰,此处代指韩夫人梁红玉。“既而接战江中,凡数十合,世忠力战,妻梁氏亲执桴鼓,敌终不得济,俘获甚众,擒几术之婿龙虎大王。”(同上)这是黄天荡之战最为精采和振奋人心的战斗场面。疾风拂动玉佩应和战鼓铿锵作响,活画出巾帼英豪梁红玉擂鼓助阵的飒爽英姿;浓重的战云笼罩了长江峡谷,那是正义之师舳舻相接遮天蔽日的战旗。五、六两句点面结合,虚实相生,令人浮想联翩。名将在艨艟前头浴血鏖战,夫人于舸舰之中擂鼓助威,前方将士受到这般激励,怎能不破釜沉舟,一以当十?名将有内助若此,以八千之众拒敌十万大军,虽出乎意料之外,却亦在情理之中。以上三联,已将诗歌内在的火样的激情引向峰巅,尾联七、八两句却又突然折入低谷。乍看起来似有前后感情不协调之嫌,其实这正是诗人创作此诗时的主旨。黄天荡之战狠狠地打击了侵略者的嚣张气焰,此后兀术连年进攻秦岭北麓地带,都被吴玠等击退。十年以后他又进兵河南,受到刘锜、岳飞等军的阻击。这一切说明南宋完全具有反侵略的能力。但由于奸相秦桧主和,兀术终于取得了以秦岭、淮河为宋金分界的结果。而今目睹数百年后的古战场,诗人不禁感慨万千。自古以来庸懦(其实应该说是奸佞)的大臣总是喜欢向侵略者妥协求和的,而今黄天荡古战场只剩下冰冷的寒潮时涨时落,那呜呜咽咽的潮声令人悲从中来。经过这一由兴奋到悲愤的跌宕,全诗似结束而又并未结束。它留下了一系列事关华夏民族生死存亡的重大课题,让良知未泯的读者自己去寻觅正确的答案。历史在这里沉思。
名为怀古,实为伤今。黄燮清创作这首诗的年代,正居于旧中国开始由封建社会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之初。诗人讴歌韩世忠等抗金将士,隐约寓有林则徐、邓廷桢、关天培及广州三元里抗英军民等民族英雄的影子在内。结尾贬斥的“庸臣”,也不仅仅是秦桧这样的奸相,而明显包括历代媚敌乞和、丧权辱国的大臣,特别是鸦片战争时期在外国侵略者面前屈膝投降的琦善、耆英一流人物。以古为镜,直刺统治者的卖国投降政策,乃是此诗的战斗锋芒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