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步高
寄辛幼安,和见怀韵
老去凭谁说?看几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 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
陈亮
此词乃与辛弃疾唱和之作。幼安是辛弃疾的字。自淳熙五年(1178)经吕祖谦介绍,陈亮与辛弃疾结识,感情甚厚。淳熙十五年(1188)冬,陈亮约朱熹在赣闽交界之紫溪与辛弃疾相会。朱熹未至,陈亮独与辛弃疾在上饶盘桓十余日,同游鹅湖。陈亮东归之次日,辛弃疾仍留恋不已,又去追赶他,至鹭鹚林因雪深泥滑而返。夜半投宿,写下一首《贺新郎》。又过了五天,收到陈亮来信索词,辛弃疾就将《贺新郎》寄去。陈亮此作就是和辛弃疾词第一首。
全词起句“老去凭谁说”,起得突兀。年纪老大,心里的话可以对谁诉说呢。“看几番”三句,谓南宋统治者倒行逆施,把大好的形势葬送了。“神奇臭腐”语出《庄子·知北游》:“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夏裘冬葛”语出《淮南子》:“知冬日之葛,夏日之裘,无用于己,则万物之变犹尘埃也。”世事颠倒,神奇亦化为臭腐。这两句看似闲笔,实是为下文作铺垫。“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这几句感慨深沉。作者写此词时上距靖康之变(1127)中原沦陷已经六十一年。如果说辛弃疾几年前写《水龙吟》时尚且可以说:“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到陈亮几年后写《贺新郎》时,中原恢复已更加无望,故有“后死无仇可雪”之叹,词人深切地感到,中原沦陷区北宋灭亡前出生的父老所剩无几。北魏太武帝拓拔焘回答南朝宋文帝欲收复黄河南故土时说:“我自生发未燥(干)即知河南是我境土,安得为南朝故地!”中原地区的年轻人一出生就在金人的统治下,自然无仇可雪。“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这儿句以瑟而生发议论,认为这种南北分裂的局面极不正常。据《史记·封禅书》载:“或曰: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钱起《归雁》诗曰:“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本此。“二十五弦多少恨”,这“恨”乃家国之恨。“平分月”谓月亮分成两半,比喻大好河山南北分裂。“胡妇弄、汉宫瑟”二句与“二十五弦”相照应,夏承焘先生谓“此处用乌孙公主、王嫱和番事。”指与金议和,此借用其事。
词的下阕着重抒发与辛弃疾的友情。“树犹如此堪重别”化用桓温语,桓温北征经金城,见早年所种柳树皆已十围,慨叹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见《世说新语》)这里意谓词人与稼轩均年纪老大,更不堪忍受重新别离的痛苦。“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这两句写出陈亮与稼轩依依不舍的原因。“使君”是古时对州郡长官的尊称,此处指辛弃疾。辛曾在湖北、湖南、江西等地做过州郡长官,故称“使君”。“话头多合”,指彼此有着共同语言,谈话非常投机。“行矣置之无足问”,一句是指辛陈鹅湖会后,辛弃疾于别后的第二日又追赶陈亮至鹭鹚林一事。我走就走了,那些事权且放置一边,不值得你追赶问讯了。但我的这副“痴骨”怕是决不会改变的。古谚有“妍皮不裹痴骨”之说。据《晋书》记载,慕容超怕被后秦主姚兴重用,就佯狂行乞。姚绍仍推荐他。姚兴召见之后说:“谚云:‘妍皮不裹痴骨’,妄语耳。”“妍皮”,指外貌俊美,“痴骨”,指内心痴顽。陈亮这段话并非无稽之谈,他一直受人鄙视,并几次被诬下狱。这话语中含有失意的牢骚。唯其如此,词人与辛弃疾等爱国志士的友情显得弥足珍贵。词的后几句均是对友人期待勉励的话。“但莫使、伯牙弦绝”句用了俞伯牙绝弦谢知音的典。此处词人借此谓应保持共同的信念和深厚的友谊。他与辛弃疾共勉,希望象炼丹一样,坚持修炼,相信精金也是由普通的铁炼成的。“九转丹砂”,古代道教徒炼丹,炼过九次的丹砂,传说吃了可以成仙。“龙共虎,应声裂”二句中龙虎为宝剑名。唐李峤《宝剑篇》曰:“一朝配偶逢大仙,虎吼龙鸣飞上天。”这里以龙虎宝剑比喻自己与辛弃疾,期望能有朝一日“虎吼龙鸣飞上天”。声裂:指宝剑鸣吼。
这首词以饱满的爱国激情,表示对时局的焦虑和对祖国山河沦亡的痛心。同时词人坚持抗金报国的信念,珍惜两人的友谊。词中多用典故,借古喻今,使豪放之外又添含蓄,全词感激跌宕,波澜起伏,具有极强的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