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元《满江红》爱国诗词鉴赏

作者: 陈庆元

萧瑟风云,埋没尽、英雄本色。最发指、驼酥羊酪,故宫旧阙。青山未筑祁连冢,沧海犹衔精卫石。又谁知、铁马也郎当,琱弓折。 准讨贼?颜卿檄。谁抗虏?苏卿节。拚三台坠紫,九京藏碧。燕语呢喃新旧雨,雁声嘹唳兴亡月。怕他年、西台恸哭人,泪成血。

张煌言

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军攻入北京,明朝灭亡。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建立南明政权。第二年,清政府迁北京,形成清朝与南明对立之局。顺治三年(1646),清兵攻下南京,福王本人也做了清军的俘虏。宁波人民推举张煌言到台州迎接鲁王朱以海,监国绍兴,继续抗清。当时,东南沿海抗清力量,主要是郑成功的大军和张名振、张煌言的武装。1655年,名振病死,煌言独自领导义师,一度和郑成功并肩北伐,连下四府三州二十四县,清廷为之震动。1662年,郑成功病死台湾,鲁王客死金门,又由于清政府实行迁界政策,隔断海中各岛义师与沿海居民联系,在万分艰难的情况下,煌言不得已而解散义师,自己则隐于悬岙(今浙江象山南)。此词回顾二十年来国家的变故和斗争经历,表达了将以身殉国的决心。

“萧瑟风云,埋没尽、英雄本色。”一起便以沉痛笔触概括这一时期斗争的艰难,自己隐身悬岙,一时未能施展怀抱。“最发指、驼酥羊酪,故宫旧阙。”“酥”、“酪”,乳浆;“驼酥羊酪”,以驼、羊乳制成的乳浆。酥酪是北方少数民族的饮料,代指清兵,说连都城宫阙都充满了腥膻的酥酪,到处都是清军,词人对此感到无法容忍。接下写自己早已做好以身殉国的思想准备:“青山未筑祁连冢,沧海犹衔精卫石。”一息尚存,就要象西汉抗击匈奴的名将霍去病那样,奋战到底;即便身死化为异物,也要如同神话中的精卫鸟衔木石填堙东海,决不屈服。“祁连冢”,见《汉书·霍去病传》,霍去病死后,武帝非常悲痛,“为冢象祁连山”。后煌言被小校出卖而被俘,其《贻赵廷臣书》言但求速死,“俾其乘风驭气,翱翔碧落,或为神明,或为厉鬼”。和词中所写完全一致。为了抗清复国,他奔走呼号,百折不回。然而明朝的命运难于挽回,似是始料不及的:“又谁知、铁马也郎当,琱弓折。”“铁马”,披甲的战马。“琱弓”,即“雕弓”。“折”与“郎当”言抗清斗争的受挫和失败。

换头采用问答形式,语意较为曲折,跌宕顿挫。词人以讨贼的颜真卿自喻,以身陷匈奴十九年始终不屈的苏武自励。“颜卿”,唐代书法家颜真卿。安禄山反,真卿时为平原太守,举兵讨贼,十七郡同推真卿为盟主,真卿移檄清河等郡,起兵抗击,贼兵大败。宋遗民谢翱《登西台恸哭记》即以真卿隐喻文天祥。“苏卿”,即苏武,被羁匈奴,坐卧皆操持汉节,节旄尽脱,保持汉使气节。尽管此时唐王朱聿键、桂王朱由榔等几个政权都先后覆亡,但煌言抗清之志仍不动摇,故他于词中“三台坠紫,九京藏碧”前冠以一“拚”字。“三台”,秦以尚书为中台,御史为宪台,谒者为外台,指中央机关。“坠紫”,意略同庾信《哀江南赋》“黄旗紫气”,莫不“与风尘而殄悴”,喻国家灭亡。“九京”,即九原,春秋时晋大夫卿之墓地;“碧”,相传周灵王时苌弘被杀,其血三年化而为碧(见《庄子》),后常指忠臣义士之血。“九京藏碧”,隐指明蕃王为复国而相继谢世。“燕语”二句,借燕语雁声抒发兴亡之感。雨中燕语呢喃,月下雁声嘹唳,如或有情,仿佛都在诉说、哀叹江山易主、国家兴亡。燕子说兴亡,前人多有此种写法。周邦彦《西河·金陵怀古》:“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辛弃疾《酒泉子》:“春声何处说兴亡,燕双双。”邓郯《唐多令》:“说兴亡,燕入谁家。”此词“燕子呢喃”后接以“新旧雨”三字,则将周、辛、邓等词说兴亡的意思全都包容进去,燕子从前说兴亡,今天仍在说兴亡,听之令人黯然神伤!“西台恸哭人”,指谢翱,宋亡后,他作《登西台恸哭记》,哭祭文天祥。煌言十分敬仰文天祥,其《〈寄零草〉自序》情词逼肖《〈指南录〉后序》。此处词人一方面以文天祥自勉,抱定必死信念;另一方面则设想后人对明亡于清的哀恸,一定也会象谢翱对文天祥那样动情。

风云变幻,未能埋没张煌言的英雄本色,环境的险恶更突出他那大义凛然的气概。霍去病,精卫石,颜卿檄,苏武节,西台恸哭,一系列典故的运用,无不表现词人的一身正气和铮铮铁骨。有人说过,直至张煌言的慷慨就义,才能说明朝真正灭亡了,看来有一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