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尔夫《水调歌头》爱国诗词鉴赏

作者: 陶尔夫

渡江

山险号北固,景胜冠南州。洪涛江上乱云,山里簇红楼。堪笑萍踪无定,拟泊叶舟何许,无计可依刘。金阙自帷幄,玉垒老貔貅。 问兴亡,成底事,几春秋。六朝人物,五胡妖雾不胜愁。休学楚囚垂泪,须把祖鞭先著,一鼓版图收。惟有金焦石,不逐水东流。

赵善括

词题曰“渡江”,即渡江时怀古慨今,有感而发之意。宋孝宗乾道七年(1171),作者通判平江府又为润州通判。润州即今镇江,本篇当作于此时。

词人渡江,首先进入视野的是高耸入云、形势险要的北固山。所以开篇便从山势写起:“山险号北固,景胜冠南州。”宋室南渡以后,很多词人都歌咏过北固山,并且又多与爱国抗金这一时代主旋律联系在一起,辛弃疾、陈亮如此,赵善括也不例外。这种爱国情感,从字里行间喷涌而出。在此,我们不应把“北固山”只作山名来简单地、浮面地加以理解,而应对“北固”二字作由表及里的深层把握。“北固”,不就是巩固北国边防,使之固若金汤之意么?当然“北固”的涵义并不止此而已,它还包括收复北方失地、抗金复国,统一大宋版图在内。词题“渡江”,也不应作一般性渡江看待。晋祖逖“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抗金名将宗泽“连呼‘过河’者三而薨。”再联系这首词下片“祖鞭先著,一鼓版图收”,其深层内涵已十分明显了。但是,南宋统治集团所奉行的妥协投降路线则与此相反。所以开篇两句还暗含讽喻。“洪涛江上乱云,山里簇红楼”二句,比之“号北固”的讽喻更加清楚。“洪涛”滚滚,“乱云”翻飞,都是战乱与时代风云的象征。然而在这国家危亡的关键时刻,统治者们不仅不思渡江北上,收复失地,相反他们却在“红楼”里寻欢作乐,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红楼”,借指歌楼舞榭或妓馆。韦庄《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在此,还不免使人想起:一首著名七绝“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林升《题临安邸》)统治集团偏安苟活,爱国志士恢复中原的宏愿自然要受到排斥而无法实现。词人通过切身遭遇,揭示了这一现实:“堪笑萍踪无定,拟泊叶舟何许,无计可依刘。”这三句说:想来十分可笑,自己象逐浪随风的浮萍,不知向何处漂荡;又象惊涛骇浪中驾驶一叶扁舟,却找不到靠岸的地方;王粲当年依靠刘表暂时栖身,而我如今却无计可想。“何许”,何处。“堪笑”二字,在词中具有领字的作用,使以下三句连成一片,其中含有多少辛酸!当然,“堪笑”之处并非止此而已:“金阙自帷幄,玉垒老貔貅”。“金阙”,指天子所居之宫阙,此指朝廷。“帷幄”,军中帐幕,为谋划战略之处所。《汉书·张良传》:“运筹策帷幄中,决胜千里外。”此指朝廷根据自己的意志作出关系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决策。“自”,在此有自作主张,不计其他之意。所以下句才说:“玉垒老貔貅。”“玉垒”,山名,在四川西北,山前有玉垒关。关后峭壁临江,形势险峻。在此指军营。“貔貅”(皮休píxiū),传说中的一种猛兽,在此指勇猛的军队。由于朝廷主和不主战,错过了抗金复国收复失地的大好战机,许多为国献身的军士老死于军营之中。以上慨今,讽喻批判的锋芒已十分明显。下片怀古,就有关历史教训作正面的抒发:“问兴亡,成底事,几春秋。”“底事”,在此作何事解。词人身在舟中,舟行江上,除“萍踪无定”、“泊叶舟何许”的感叹以外,自然要联想到江南历代王朝的兴亡交替,向南宋王朝敲起警钟。词人明确指出,南宋当时形势与六朝时期几乎完全相同:“六朝人物,五湖妖雾不胜愁。”晋室南渡以后,上层统治集团逐渐消磨了统一北中国的意志,他们任凭少数民族上层统治集团在中原大地烧杀抢掠,而自己却偏安江南,过着苟且偷安、醉生梦死的生活。这与南宋王朝的局势真是何其相似乃尔!长此以往,国何以堪?词人大声疾呼:“休学楚囚垂泪,须把祖鞭先著,一鼓版图收。”“楚囚垂泣”,用王导鼓励“戮力王室”的故事,又称“新亭对泣”。《世说新语·言语》:“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词人用此事典,鼓励渡江的有志之士,振奋精神,用实际行动来收复失地,而不能作“楚囚垂泪”。“垂泪”是收不回失地的。词人指出要把祖逖作为学习的榜样:“须把祖鞭先著。”“祖鞭”,又作“先鞭”,因晋人刘琨有“恐祖生先吾著鞭”之语,后用为自述建功立业唯恐落后他人的典故。《世说新语·赏誉》:“刘琨称祖车骑为朗诣,曰:‘少为王敦所叹。’”南朝梁刘孝标注引《晋阳秋》:“刘琨与亲旧书曰:‘吾枕戈待旦,志枭逆虏,常恐祖生先吾著鞭耳!’”“一鼓”,即“一鼓作气”。以上三句意思说:绝不要学南渡诸人,新亭对泣,泪流满面;而要象祖逖和刘琨那样,恐后争先;为国家统一,一股作气,收复中原!煞尾:“惟有金焦石,不逐水东流。”镇江东南长江中,有金山、焦山,二山自古便屹立江中,任凭江水冲击,暴涨,但它们始终屹然不动。“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而金焦二山,却永远不会顺水东流。词人以金、焦二山比喻自己爱国抗金的坚定信念,同时也在鼓舞有志之士。这两句与开篇的“北固”,上下照应,使全词有一气呵成之势。

全词以怀古为经,以叹今为纬,把渡江之所见所感巧妙地组织到一起,构思完密,层次清晰。景为渡江之所见,情由见而感发,随之又升华为历史与现实的反思和观照,抒情主人公便依次而面目清晰,活灵活现。作者是宋王朝的宗室,因而在一般关心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基点上,又多出一重焦灼感与历史责任感,豪迈的气势与宏阔的襟怀由此而倾泻于笔端毫末,终于使本词成为南宋爱国诗词中独具特色的佳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