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邓绍基史铁良
徒把金戈挽落晖, 南冠无奈北风吹。
子房本为韩仇出, 诸葛宁知汉祚移。
云暗鼎湖龙去远, 月明华表鹤归迟。
不须更向新亭望, 大不如前洒泪时。
虞集
文山是文天祥的号。他在南宋末年抗元战争中失败被俘,不屈而死。当时有不少悼挽之作,但虞集不是文天祥的同时代人,文天祥就义时,虞集才十二岁。这首诗属追挽也即后人挽前人之作。
诗一开始反用《淮南子·览冥训》中鲁阳公的典故,一次他战至日暮,将戈一挥,日为之反三舍,后以挥戈回日表示英雄气概。此以落晖喻南宋,谓文天祥以其英雄气概,虽竭尽全力,却回天乏力,南宋就如落晖之不可挽回。“徒”字实是表达作者的一声长叹。“南冠”与“北风”相对,前者指文天祥,后者指元朝。“南冠”喻囚者,《左传》记晋侯于军府见囚人,因问“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回答说:“郑人所献楚囚也。”这里以“南冠楚囚”喻文天祥,也含有文天祥家国都在南方之意。“北风”劲吹,喻元朝强大。“无奈”,既状文天祥,也含有作者的感慨。颔联以张良、诸葛亮比文天祥。张良佐刘邦灭秦,建立殊功。但张良反秦的初衷是为韩国复仇。韩为秦所灭,而张良祖上五世相韩,他曾希望恢复韩国,结果未能如愿。文天祥抗元失败,重振宋室的希望落空,犹如张良之不能复韩。诸葛亮为刘备父子竭忠尽智,曾六出祁山,以谋恢复汉室,结果亦未能如愿。“祚”,福,引申为指一个王朝的国运。古人迷信,认为一个王朝的建立是顺天承运,“汉祚移”,指汉王朝国运已尽,杜甫《咏怀古迹》之五写诸葛亮有“运移汉祚终难复”句,虞集此句当由杜句化出。“宁”,表达反诘语气,强调诸葛亮在汉室倾颓的情况下,只要有一线恢复的希望便奋斗不息。这实是歌颂文天祥为挽救宋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这两句是诗中互文,“子房”句写始出原因(为复仇),暗含结果:韩国运已尽;“诸葛”句写奋斗结果(“汉祚移”),暗含原因(为复仇),如朱熹所说:“其为汉复仇之志,如青天白日,人人得而知之”(《答魏主履书》)。这种互文手法使篇幅有限的律诗加大了容量,又避免了对句的呆板、重复。在颂扬文天祥的爱国精神之后,作者以凄凉的笔调抒写了南宋的灭亡和文天祥的殉国,颈联将二者绾合一起,正见文天祥的个人命运与南宋国运息息相关。据《史记·封禅书》,相传黄帝铸鼎于荆山之下,鼎成,乘龙升天,后人乃名其处为鼎湖,后世遂以“鼎湖龙去”代皇帝之死,此处指南宋的最后一个皇帝赵昺遇难,宋祥兴二年(1279),在元兵追击之下,陆秀夫赵昺投海而死,南宋遂亡。作者说南宋覆亡之时,天亦为之变色(“云暗”),以此来表达自己对这一历史变故的哀悼之意。“月明”句用《搜神后记》丁令威典,丁成仙化鹤,停于故里华表上,临去作歌说:“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作者借此典事比文天祥之死,文天祥被俘后被解至大都(今北京),关押三年后遇害。南宋王朝一息尚存时,文天祥说:“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过扬子江》)。他遇害时南宋已亡,他的家乡江西也已在北方政权统治下了,“城郭如故人民非”,这便是“鹤归迟”的含义。从这一感慨中,我们似乎看到作者在明亮而凄清的月色中为英雄招魂。诗人最沉痛的感触在尾联,这是感情的高潮,而出以议论的形式。新亭在今南京市西,《世说新语·言语》载,东晋时,由北方迁到南方的过江之士常在新亭聚会,一次周长叹说:“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于是大家相视流泪,为国土沦亡而伤怀。东晋当时尚保有江南半壁江山,而南宋亡后,连一隅之地也不存在,两相比较,当然是“大不如前”了。这是作者直抒胸臆,生发感慨,诗语苍凉,诗意沉痛,所以陶宗仪《辍耕录》说:“读此诗而不下泪者几希”。
本诗句句用典,却不显堆垛,因其用得精当贴切。在每一典故中着一两个极富感情色彩的词语,于是各不相关的典故便成了有机的统一体,抒发出对民族英雄的哀悼和崇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