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同群《拟咏怀》爱国诗词鉴赏

作者: 鲁同群

楚材称晋用, 秦臣即赵冠。

离宫延子产, 羁旅接陈完。

寓卫非所寓, 安齐独未安。

雪泣悲去鲁, 凄然忆相韩。

惟彼穷途恸, 知余行路难。

庾信《拟咏怀》共二十七首,这是其中的第四首。

庾信

喜欢用典,善于用典,是古来学者对庾信诗歌的一致定评。庾诗的这一特点,在《拟咏怀·楚材称晋用》中有非常显著的表现。史又称庾信“博览群书,尤善《春秋左氏传》”(《北史》本传),因此,庾诗中用《左传》之典也就特别多、特别好。这一点,在本诗中也可得到证明。

首句“楚材称晋用”语出《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虽楚有材,晋实用之。”谓楚国人才却为晋国所用。庾信出使西魏之时,仕梁元帝为御史中丞。梁元帝都江陵,正是春秋战国楚地。春秋时、晋楚争霸,互为强敌。庾信流落西魏,屈身事敌,以“楚材晋用”为喻,十分恰当。而作者愧悔之情,亦曲折传出。

次句“秦臣即赵冠”为战国时事。据《后汉书·舆服志》:“武冠谓之赵惠文冠。秦灭赵,以其君冠赐近臣。”国君之冠成了敌人近侍小臣的赏赐之物,这耻辱决不仅是国君个人的,而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中国古代一向有“君父之仇,不共戴天”之说,但庾信现在的情况是,国君已受戮辱(梁元帝死于西魏军队之手),而自己却觍颜事敌,何辱如之?何痛如之?

“离宫”二句又用《左传》之典。一见襄公三十一年,郑子产使晋,被安置于卑小的客馆之中,亦未被及时接见。子产尽毁宾馆之墙垣而入,义正辞严责备晋人,结果使晋侯对他大为尊敬。一见于庄公二十二年,陈国内乱,公子完奔齐。齐桓公要用他为卿,他自称“羁旅之臣”,不肯接受。两句谓自己出使西魏时,适值梁国内乱(先是侯景之乱,继则为梁元帝兄弟间互相残杀),遂羁留西魏。同时也说明自己在北方,颇得北朝诸帝的重视与优待。

但是,尽管在北朝受到礼遇,作者却不肯忘记自己的“羁臣”身份。“寓卫”二句即申明此意。“寓卫”句典出《诗经》。据《邶风·式微》毛传,“黎侯为狄人所逐,弃其国而寄于卫。卫处以二邑,因安之。”“安齐”句则是用重耳故事:晋公子重耳逃亡到齐国,齐桓公对他照顾十分周到,并将自己的女儿齐姜嫁他为妻,结果重耳安居于齐,不想离开。事见《左传》僖公二十三年。不过,作者与黎侯、重耳不同。黎侯安于卫,重耳安于齐,作者虽在北朝也颇受优待,却觉得“非所寓”、“独未安”,流露出强烈的思归情绪。

“雪泣”句用孔子故事。据《韩诗外传》,孔子离开鲁国时,因为鲁国是他的父母之邦,所以“迟迟乎其行也”。但孔子去鲁,是为了游宦,故只须迟迟其行,而作者却是在国家危亡之际离开祖国,奉使西魏,所以就不能不“雪泣”(拭泪)了。

“凄然”句典出《史记》。秦灭韩,张良因父、祖五世相韩,遂破家以求刺客,椎秦始皇于博浪沙。庾信父子都仕梁为大臣,可谓受国厚恩。但国亡君死,自己却无能为力,此作者所以“凄然”也。

最后两句,“途穷恸哭”是晋阮籍的故事。阮籍身当魏晋易代之际,他内心对司马氏专权谋篡的行为是不满的,但又无力回天,便只能醉饮佯狂,借以发泄心中的痛苦。据《晋书》本传载,他常“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行路难”本为乐府《杂曲歌辞》篇名,据《乐府解题》,以此为题的作品皆“备空世路艰难及离别悲伤之意。”作者梁亡入魏,心虽不愿仕于北朝,却被强留不放,处境与阮籍有某种相似之处。这就难怪作者将他引为知己,慨叹唯有途穷恸哭的阮嗣宗才理解自己有路难行、无路可行的痛苦心情了。而“行路难”一词,巧借乐府旧题,暗切自身处境,用典而不似用典,更是十分高明的手法。

这首诗,全由典故组织而成,而且大多用得巧妙贴切,虽由于用典过多,难免使人读起来感到费力,也显得有些晦涩,但作者当时羁旅敌国的沉痛愧悔而又无可如何的心情,确也深刻地表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