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世中
高人名若浼, 烈士死如归。
智灭犹吞炭, 商亡正采薇。
岂因徼后福, 其肯蹈危机?
万古春秋义, 悠悠双泪挥。
文天祥
这是一首感事抒怀的五律,诗题较长,兼有题记性质。张元帅指张弘范,是元军的汉军都元帅。文天祥被俘后,他曾让文天祥写信劝降宋朝主将张世杰,遭到拒绝。文天祥不但没有写信,而且还出示《过零丁洋》一诗以明心志。宋亡后,元人一直想诱降文天祥。张弘范把文天祥离散了的妾婢仆役找来陪他,并说国家灭亡了,忠孝之事就不存在了;即使杀身成仁,也没人能记在史书上了。他想折一下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的锐气。文天祥当即进行了辩驳,使张弘范收敛神色而有敬畏之意。文天祥缘事而发,写下了这首诗。
理性论辩的胜利为诗人情感的徜徉开辟了广阔的天地。他更加从容、自信,以超凡盖世的气魄,论说着生死大义。开头两句诗互文见意,是身名轻重论。诗人以“高人”、“烈士”自期,明确地表达了宁死不屈的意志。“高人”与“烈士”所指相同:“高人”就是重名声、气节的人,当名誉受到了污辱(浼měi),就要视死如归,不再苟活于人世。以名节自重,并不是沽名钓誉,所以不考虑史书上“书与不书”的问题。三四两句诗援引先例,衬托、暗示自己一死报国的坚定信念。战国时晋国的强臣智伯为赵襄子所灭,他的宠臣豫让为了报仇,漆身吞炭,使人不能辨认出他的声音相貌,然后去行刺赵襄子,失败身亡;周武王平定天下,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隐居首阳山(在山西永济南)以野菜为食,终于饿死。豫让、伯夷、叔齐在古人眼中是忠臣义士的形象,文天祥只是借用这两件事表明自己与国共存亡的决心而已。他被俘后,几次欲死而不成(服冰片、跳海等)。自杀不是出于一时的激动,而是有着牢固的理性基础。他自幼欣慕乡贤欧阳修、胡铨等人的英名,早有报国之志。二十岁中状元,议时弊,斥奸臣,以澄清天下为己任。无奈生于末世,英雄无回天之力。他不忍坐视国亡,虽知招兵抗元无异于驱羊搏猛虎,而激于爱国之忱,义不容辞。竭尽一己之力,与命运抗争,知其不可而为之,在悲壮和崇高的拚搏中最大限度地发挥人生的价值,这正是文天祥的生命存在形式。而当难以避免的失败来临时,生命也就失去了意义。五六两句诗以反问的语气再次申明诗人的意志。如果今后苟延残生,屈心违志,维系物质方面的享乐,他当初就不会荡尽家资、遣散声伎而投身国难当中了。没有这样的逻辑。无需辨白了,因为已无可置疑。结尾两句诗,诗人一任感情荡开,在万古千秋的大尺度中寻觅历史的公正判断。时间的流逝必将把现实变成历史,历史将滤去现实的偏见和障碍,公正地写上儿笔,想到这里,诗人泪洒海天,感喟不已。
被囚的是身体,囚不住的是精神。文天祥于生死之际驰议生死,将千思百感融于尺幅之内,立论警人,辩说服众,实非常人所能。这首诗严守五律之法,起承有序,转合自然,音韵铿锵,用典对偶而不失流丽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