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晶
“无战王者师, 有备军之志”,
天下承平数十年, 此语虽存人所弃。
今岁西戎背世盟, 直随秋风寇边城,
屠杀熟户烧障堡, 十万驰骋山岳倾。
国家防塞今有谁? 官为承制乳臭儿。
酣觞大嚼乃事业, 何尝识会兵之机!
符移火急蒐卒乘, 意谓就戮如缚尸;
未成一军已出战, 驱逐急使缘崄峨。
马肥甲重士饱喘, 虽有弓剑何所施?
连颠自欲堕深谷, 骑虏指笑声嘻嘻。
一麾发伏雁行出, 山下掩截成重围。
我军免胄乞死所, 承制面缚交涕洟。
逡巡下令艺者全, 争献小伎歌且吹。
其余劓馘放之去, 东走矢液皆淋漓。
首无耳准若怪兽, 不自愧耻犹生归!
守者沮气陷者苦, 尽由主将之所为。
地机不见欲侥胜, 羞辱中国堪伤悲!
苏舜钦
这首诗是苏舜钦政治诗中的名作。诗人就宋军在庆州的惨败议论抒情,表达了激切的爱国情感。诗中涉及的史实是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西夏赵元昊进攻庆州(治所在今甘肃庆阳),环庆路部监齐宗矩等与之交锋,遭致惨败。诗人不是停留于历史事件的客观描述,而是更为集中、更为典型地描写出狂妄无知、以酣觞大嚼为事业的边帅形象,来揭露宋廷军政的腐朽,用血淋淋的国耻来警示统治者,并以此激励世人要为国雪耻。
“‘无战王者师,有备军之志’,天下承平数十年,此语虽存人所弃。”诗的头四句是以议论开端。看似平缓,实则为全诗主旨所在。北宋号称“百年无事”,承平日久,武备松弛,军力萎弱,一旦有警,难以御敌。诗人深刻地感受了这种危机。这四句概括了北宋军备弛懈的一般状态,为下文伏笔。“今岁西戎背世盟”四句,是写西夏赵元昊以十万大军在秋季进犯宋境的凶猛气焰,以及屠杀宋地居民火烧障堡的残暴行径。“西戎”,指西部少数民族,此处特指西夏。赵元昊是西夏的首领,本名李元昊,曾归降宋朝,遂赐赵姓,而后又背盟侵宋。“国家防塞今有谁”以下八句,揭露了边帅的狂妄骄慢而又愚蠢无能。诗人通过“国家防塞今有谁?官为承制乳臭儿”的设为问答,揭示了宋军惨败的必然性。边关重镇应以良将守之,方能御敌于国门之外。但诗人轻蔑地指出,镇守庆州的边帅,不是久经沙场的战将,而是靠荫庇得官的“乳臭儿”。失败的结局在这里便注定了。这个边帅根本不懂军事,却只以“酣觞大嚼”为事,强敌压境,却毫无准备,军情紧急时,才临时凑成队伍,却还十分骄妄地声称,消灭敌人不费吹灰之力,如同绑缚死尸一样容易。队伍尚未组织好便仓猝出战,又驱赶队伍沿着崎岖艰险的山路行进,实际上是进入了敌人设下的伏击圈。诗人在这里活画出边帅的骄妄而无知的形象,笔触犀利尖锐,而诗人是怀着极为痛心的情感来进行讽刺的。如此骄妄无知的家伙何以能身负边防主将的重任?宋廷军政腐败,边帅庸弱无能决非个别现象,尤其是诗中这个靠“荫庇”得官的“乳臭儿”得充边关重将,实在是朝廷的用人失当。诗人在诗的表层是讽刺这个败军之将,实际上是揭露宋廷军政的腐败导致边战的失利。
“马肥甲重士饱喘”以下十四句,是描写宋军遭受伏击惨败,备受敌人凌辱的情状。“马肥”是因为战马久不经战阵而致肥。正因为耽于安乐,荒于武备,所以才造成这种状况:士兵身穿重甲,体力不支,喘息不止,虽有弓剑在身,却不能发挥威力,未和敌人作战,在山间行军就要堕入深谷了。这样的队伍暴露在敌军的面前,他们的骑兵在埋伏着的山岭上,见此情景指指划划露出轻蔑的笑容。于是,一声令下,伏兵尽出,把宋军团团围住,宋军便这样“兵不血刃”地做了俘虏。“我军”两句写宋军官兵被俘后的狼狈情景。军士们脱去甲胄,请求活命,而承制被缚后涕洟交流,与先前的骄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西夏军下令说有一艺之长者可以免死,于是这些宋军战俘争献小技,竞作歌吹之音。什么技艺也没有的,则被割掉鼻子、耳朵放回去,这些人捂着鲜血淋漓的面孔赶快逃生。劓(yì)馘(yù),是两种刑罚,割去鼻子为劓,割去耳朵为馘。这些被俘的士兵,尽管失去耳朵、鼻子,象怪兽一样,还不自愧耻,仍生归于宋营之中。诗人非常生动地描写了宋军遭伏击战败后的惨象,诗人的心情是十分沉痛的。
“守者沮气陷者苦”这四句,是诗人的的议论,也充满了诗人的悲愤之情。庆州之败使宋军士气大沮,国威大挫,而究其原因都是主将造成的。主将根本无能,却想侥幸取胜,结果遭致惨败。庆州之役使国家蒙受了很大的耻辱,实在令人慨叹。
苏舜钦这首诗表现出强烈的爱国之情与政治责任感。这种爱国之情与责任感是通过对宋军的惨败作痛心的描写流露出来的。对于宋军的失败,,诗人以讽刺的笔调进行描写,而笔端却带着热辣辣的爱国之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庶几可以形容诗人的心情。苏舜钦在朝中曾任大理评事,集贤校理。他力主革除朝政弊端。欧阳修评价他说:“官于京师,位虽卑,数上疏论朝廷大事,敢道人之所难言。”(《湖州长史苏君墓志铭》)对于边塞军事,苏舜钦十分关切,曾经多次上疏提出自己的御敌之策,如《论西事状》等,都表现出知彼知己、谙熟军事的卓越见识以及关注国事的责任感。北宋前期的边患主要在西夏和辽,而宋廷奉行妥协政策,致使敌焰日炽;宋军疲弱,在边塞战争中动辄败绩,这是使诗忧人心如焚的。《庆州败》正是这种心情的艺术化展示。
这首诗多有议论之笔,以议论始,以议论终,但并不枯燥迂腐,而是剀切中肯,深中时弊,揭示了事物的本质。尤其是诗中的议论是融着强烈的情感喷薄而出,因而就更显得精警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