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魏玉侠
萧斋谢女吟《愁赋》,潇潇滴檐剩雨。知己难逢,年光似瞬,双鬓飘零如许。愁情怕诉,算日暮穷途,此身独苦。世界凄凉,可怜生个凄凉女。 曰:“归也”、归何处?猛回头,祖国鼾眠如故。外侮侵陵,内容腐败,没个英雄作主。天乎太瞽!看如此江山,忍归胡虏?豆剖瓜分,都为吾故土。
秋瑾
光绪三十一年(1905)六月,秋瑾冲破了封建家庭的罗网,东渡日本,去寻找光明、追求真理。在日本期间,她先后结识了宋教仁和周树人,并与陶成章等磋商革命工作,从此她便完全投身于民主革命之中。光绪三十二年二、三月间,秋瑾首次归国省亲,筹措学费,此词当作于这次归国前夕。
这首词是秋瑾面对大清王朝的“残山剩水”所发出的深哀巨痛,可谓一首“啼血”的爱国之词。词通篇写一“愁”字:潇潇剩雨可愁,知已难逢可愁,年华易失可愁,更可愁的是祖国如今“外侮侵陵,内容腐败,没个英雄作主。”愁之情绪在词中层层加深。上片语言凄厉,如泣如诉地倾吐了个人身世之悲,下片直抒不可遏止的愤慨之情,以及对清统治者的谴责。
首句“萧斋谢女吟《愁赋》”系从姜夔《齐天乐》“庾郎先自吟《愁赋》”句衍化而来。句中“谢女”指谢安侄女谢道韫,晋王凝之妻,世称“咏絮才”,秋瑾很赏识她,曾在《齐天乐》一词中提及她,曰:“谢家娇女,正笑倚栏杆,欲拈丽句。”这里秋瑾以谢女自比,“萧斋”犹言寒斋,是书斋的别称。词一开头象青云出岫似的点出了一个愁郁的诗人自我,她手捧庾信的《愁赋》,耳听“潇潇滴檐剩雨”。充满了乡关之思的《愁赋》触动情怀,而窗外凄切的雨滴声,更添几缕愁丝,这自然就使愁更深一层。檐下“剩雨”看似为写境,实则为造境,一是衬托出情的凄凉,二是与下片的“残山剩水”的家国之愁暗接。“知己难逢”八句,层层叙述愁情,知己难逢,年华易失,人们常发出这样的感伤,本为轻愁,而如今这些却压在身处异国他乡,而又无家可归报国无门的秋瑾身上,份量自然当加倍。因而使得年近三十的秋瑾感叹“双鬓飘零如许”,个人的愁苦悲哀全在不言之中了(此句与杜甫《春望》“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笔法相似)。从“愁情怕诉”一转到“日暮穷途,此身独苦”,这里借用了庾信《哀江南赋·序》中的“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庾信自叹“日暮途远”之时,正值南梁西魏都已腐败到了无可救药之际。如今秋瑾为何又感叹“日暮穷途”呢?其一是因为当时清王朝已腐败透顶、大好河山饱受外敌蹂躏;其二则表现了词人那种英雄迟暮之感,也揭示了壮志难伸、抑郁悲愤的苦闷心情。可见“愁情怕诉”,不是不诉,而是通过化用诗句,曲折深刻地展现了自己所处的历史环境以及种种的不幸。言简义丰。“世界凄凉,可怜生个凄凉女”二句,是对世上种种黑暗及个人的种种愁情的概括。以“凄凉”二字结束上片,可见词人是在以长歌当哭。
上片到此,愁情的抒发已很饱满,下片要进一步深化,就不能停留在个人的小圈子里,而需要开拓到词的核心部分,那就是困绕在词人心头的家国之恨。所以下片一开头就放笔直写:“‘归也’、归何处?猛回头,祖国鼾眠如故。”作者虽身处异乡,但心萦祖国,她要归来,但归何处呢?家不家(在给她大哥秋誉章的信中曾说:“居无室家之乐,出无戚友之助,飘泊天涯,他日结局实不能预定也。”),国不国,她为唤起民众,奔走呼号,可是祖国如今仍象一头睡狮,“鼾眠如故”。词换头,用短促的句式,表现出词人面对深睡不醒的祖国焦虑不安的心情。“外侮侵陵,内容腐败,没个英雄作主”三句,概括了当时中国的现状。作者写这首词时,日本和沙俄两大帝国主义为了争夺朝鲜和我国东北的统治权而正在我国东北境内火併,腐朽的清政府竟宣布“中立”,听凭双方蹂躏我国领土,残杀我国人民。而没有一个“英雄豪杰”站出来作主。对此,秋瑾曾义愤填膺地呐喊“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黄海舟中日人索句并见日俄战争地图》)这里,表现了她对救世主的渴望又是在谴责清统治者腐败无能。“天乎太瞽”三句,激愤的感情达到顶点,指责老天你简直是一个瞎子,为什么忍看着如此江山遭受外强的侵略而不让英雄降临。这里问天,实际上并不是世无英雄,词人是在指责那个凄凉的世界压抑着英雄,不让“英雄作主”。“豆剖瓜分,都为吾故土”二句,比喻国土被人分割,支离破碎,表现了词人对丧权失地之恨和爱国之情深,这种感情决不是庾郎和思妇的愁怀所可比拟的,它表现了一位“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满江红》)的巾帼英雄甘赴国难,勇敢献身的精神。
全词反复抒写了作者心头种种情感:上至祖国的沉浮、下到个人身世的悲苦,为我们描写了世间好一个“凄凉女”。全词语言显露、无所隐讳,直抒作者为恢复祖国河山的抱负无从实现的一种英雄失意的感慨。而这个问题,正是当时无数英雄豪杰曾多次慨叹的问题,可见秋瑾的这种感情,不仅是她个人的,也是那个时代爱国之士所共有的情感,所以我们说这首词有深刻的历史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