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耿百鸣
弱冠弄柔翰, 卓荦观群书。
著论准《过秦》, 作赋拟《子虚》。
边城苦鸣镝, 羽檄飞京都。
虽非甲胄士, 畴昔览《穰苴》。
长啸激清风, 志若无东吴。
铅刀贵一割, 梦想骋良图。
左眄澄江湘, 右盼定羌胡。
功成不受爵, 长揖归田庐。
左思
从《咏史》八首的内容脉络来看,这第一首着力表现自己身怀异才,志欲报国,为其后几首写政治黑暗、怀才不遇作一注脚。但就这一首本身而言,诗人却从书生从戎的角度来写杀敌报国的胆气,其情其志,尤觉可钦。
诗作于吴国将亡未亡之际,约在279至280年之间。咸宁五年(279),东吴孙皓和凉州羌胡机树能部来犯,晋武帝司马炎发布诏书,云“孙皓犯境,夷虏扰边,……上下戮力,以南夷勾吴,北威戎狄”,与诗中“东吴”、“羌胡”,所指大致相同。
诗的前四句写自己少年攻读,才华过人,文章经济都大器早成。弱冠,指男子二十岁行礼加冠,谓已成人。柔翰,指笔,因毛笔最早以羽毛(翰)制成,故称。卓荦,意为特出不凡,此处既指诗人观书之广博深奥,亦指博览群书时所怀有的不凡之志。而著一“弄”字,更显出诗人驾驭文笔游刃有余的神态。贾谊的《过秦论》是政论文的典范之作,司马相如的《子虚赋》是文学的压轴之笔,诗人以贾谊和司马相如自况,显示出他不仅文章盖世,而且有着宏大的政治理想和经国济世之才。
这样一位书生,生逢“边城苦鸣镝,羽檄飞京都”的年代,怎能袖手旁顾呢!诗人跃跃欲试了:“虽非甲胄士,畴昔览《穰苴》。”他发出了参战的呼叫。镝,箭头;鸣镝,又叫镝矢,用作战斗的信号。羽檄,紧急文书。边关告急,京都震动,一个“苦”字,写出了战争的凶险和边地将士的困危,一个“飞”字,写出了军情的急迫。甲胄士,指行伍军人。《穰苴》,全称是《司马穰苴兵法》,春秋齐国名将穰苴所作,此处泛指兵书。这正与前句“著论准《过秦》”暗合,照应诗人观书之“卓荦”。他不是老死穷五经的一介腐儒,而是怀经世致用之志而有文韬武略之才的经纶手。国家多事之秋,自是诗人投报施展之时。
“长啸激清风”六句乘势而下,写出了诗人的抱负和理想。撮口长啸,嘹亮激越,这是一种亢奋激动而又豪气满怀的情态,以至于“志若无东吴”,全没把东吴当回事。尽管东吴孙皓政权已是强弩之末了,但对一个书生来来说,这番抒怀口气着实是不小。当然,诗人不是信口开河的狂生,他自信中不失谦逊:“铅刀贵一割,梦想骋良图。”“铅刀一割”,语出汉代名将班超之口,铅刀,指无刃口的钝刀,借以自谦本领还不过硬。但可贵的却是敢于试刀,敢于奋力一击,只有凭着铅刀一割的精神,才能实现“骋良图”的“梦想”。这个梦想便是“左眄澄江湘,右盼定羌胡”,这气魄实在不小。诗人对自己的才干和勇气作了绝妙的夸张。江湘,指长江和湘江,皆为东吴地域。澄江湘,借代消灭东吴政权。诗人想往着在顾盼之间,建立东灭孙吴、西平羌胡的丰功伟业。依然是个令人陶醉的夸张,但它却显示出诗人充分的自信和必胜的信念,在文意上又同“志若无东吴”句照应互补,体现了构思的缜密。
最令人感动的是诗的尾句:“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功名心和报国情毕竟不是一回事,为求功名而报效了国家的人自然值得称颂,而为报效国家而不图任何私利的人更令人景慕。有了这两句的自剖,诗人的报国壮志就得到了进一步的净化和升华。同时,诗人从幼时观书到铅刀一割的一系列努力,都因目标的崇高而跃上了一层新的境界。凝聚在朗朗书声和刀光剑影中的,却是这样一颗纯净的赤子之心。
诗人很善于用形象说话,而不空发议论。以《过秦》、《子虚》喻文才政才,以“鸣镝”、“羽檄”喻边庭告急,以长啸生风写豪情,以铅刀一割写精神,以左眄右盼写自信,以长揖归田写品格。不仅具体的事实写得生动可见,就连抽象的情绪都写得如此切实可感。黄子云《野鸿诗的》对他的语言创造能力极为推崇:“太冲祖述汉、魏,而修词造句,全不沿袭一句。落落写来,自成大家,视潘、陆诸人,何足数哉!”此信非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