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沈玉成
居延城外猎天骄, 白草连天野火烧。
暮云空碛时驱马, 秋日平原好射雕。
护羌校尉朝乘障, 破虏将军夜渡辽。
玉靶角弓珠勒马, 汉家将赐霍嫖姚。
王维
这首七律题下有原注:“时为御史,监察塞上作。”据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附《右丞年谱》、今人陈贻掀《王维事迹初探》、陈铁民《王维年谱》考定,王维在开元二十五年(737)出使河西,随即留在河西节度副大使崔希逸幕为监察御史兼节度判官,历时一年。和高适、岑参一样,王维有过边塞生活的实际感受,加上特有的深厚修养和高华气度,所以他的边塞诗写得亲切而能雍容,和他的山水诗异途而同源。
以汉朝指代本朝是唐朝人的习惯。尤其是边塞诗,动不动就是《汉书》中的典故、用语。这一传统手法可以追溯到庾信、王褒以至更早一点的乐府诗。所以这首诗里的“护校尉”、“破虏将军”、“霍嫖姚”等都指崔希逸。
起句“猎天骄”,即“天骄”出猎,由于押韵而倒装。“天骄”一词,由于毛泽东《沁园春》(北国风光)中“一代天骄”而尽人皆知,无需多说。问题在“猎”字。春秋时代所谓“秋狝(×iǎn)”、“冬狩”,既是大规模围猎,同时也是检阅、操练部队,《国语》、《左传》中屡见。高适《燕歌行》“单于猎火照狼山”,张孝祥《六州歌头》“看明王宵猎”,用法相同。所以“猎天骄”就是胡人出兵作战。从下面几句来看,野烧、驱马、射雕,都似乎在写打猎而实际上指战争。第二句,“白草”是专名词,即席萁草是我国西北部的特产,秋天干熟而变白,岑参诗中曾不止一次地写到了这种草。前四句具体写战争而没有边塞诗中常见的那种激昂或者凄凉的语词,在格律上也选用首句入韵的舒缓音节,这里王维边塞诗有异干高、岑诸作的特点,也和各人的气质、性格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第五、六句则是虚写,乘障、渡辽代指大破敌军。轻轻一点,便能以少许胜多许,这也是高手和俗手分野之所在。因为全诗仅八句,诗的背景是这一年王维奉旨到河西出塞宣慰崔希逸,全诗必须归结到这一点上。八句中前四句写“天骄”一面,尾联两句还必须点出主题,留给渲染崔希逸功绩的仅此二句,不允许而铺陈排比,所以采用了执简驭繁的技巧。同时诗题本身已经清楚交代是“出塞”而作,出塞的目的又在代表唐玄宗慰问、赏赐,将士们的功绩自是题中应有之义,却又不是题中主旨。两句十四字,概括而不淡化,和前四句内容上对比,章法上转折,大家手笔,值得仔细玩味。在这样的铺垫之后,七、八句点出主题,辞语富丽郑重,既颂扬崔希逸的功绩又不失使臣身份。
清人方东树对这首诗评价极高:“此是古今第一绝唱,只是声调响入云霄。居延塞也,外则出矣。前四句目验天骄之盛,后四句侈陈中国之武,写得兴高采烈如火如锦,乃称题。收赐有功,得体。浑颢流转,一气喷薄,而自然有首尾起结章法。其气若江海水之浮天,推杜公有之;不及杜公者,以用意浮而无物也。”(《昭昧詹言》卷十六)既然誉为古今第一绝唱,又说用意浮而无物,所以比不上杜甫,这种逻辑上的矛盾不必苛责,但所指出的声调、章法、气势上的特点以及浮而无物的不足,仍不失为行家里手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