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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遗产花千树且听江城唱竹枝》楚地竹枝词研究

中华遗产花千树且听江城唱竹枝

中华竹枝词起源于楚地,文人竹枝词中兴于李唐。武汉别号江城,自古文脉兴旺,屈原江汉泽畔行吟,李白东湖鹰台放歌,丁鹤年武昌南湖荡舟,谭嗣同洪山登塔画兰,为武汉竹枝词的发展植下了深深的根基。我们再回过头去看一看,仍然会有一些新的发现。唐代顾况写《楚人齐唱竹枝歌》之后,还写过《竹枝》一首:

帝子苍梧不复归,洞庭叶下荆云飞。

巴人夜唱竹枝后,肠断晓猿声渐稀。

显然,早在刘禹锡之前,顾况已经将荆楚巴渝竹枝词唱过一轮了,且掷地有声。刘禹锡作为文人竹枝词的代表人物,更是实至名归。

武汉竹枝词作为中华竹枝词的一个分支,文人竹枝词之发端可追溯到与唐代中晚期诗人刘禹锡接踵而至的晚唐诗人李涉。请看李涉写的四首:

汉上偶题

谪仙唐世游兹郡,花下听歌醉眼迷。

今日汉江烟树尽,更无人唱白铜鞮。

早春霁后发头陀寺寄院中

红楼金刹倚晴冈,雨雪初收望汉阳。

草檄可中能有暇,迎春一醉也无妨。

再游头陀寺

无因暂泊鲁阳戈,白发兼愁日日多。

只恐雪晴花便尽,数来山寺亦无他。

听邻女吟

含情遥夜几人知,闲咏风流小谢诗。

还似霓旌下烟露,月边吹落上清词。

汉上,是古代汉口的别称;汉阳,即“晴川历历汉阳树”之汉阳;头陀寺,与黄鹤楼、南楼、北榭并称为古时蛇山“四大楼台”。武汉有文字记载的竹枝词篇目,最迟也应该由此进入排序。另,李涉的《题鹤林寺壁》,千家诗把原标题简化为《登山》。

登山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意思很清楚:长时间来一直处于混沌醉梦之中,无端地耗费着人生这点有限的时光。有一天,忽然发现春天即将过去了,于是便强打精神登上南山去欣赏春色。在游览寺院的时候,无意中与一位高僧闲聊了很久,难得在这纷扰的世事中暂且得到片刻的清闲。

李涉乃晚唐写竹枝词的高手,这首诗是否更像竹枝词呢。不仅是李涉,别的诗人,另有一些篇目,其实是可以归类为竹枝词的,只是作者或是编者在后来的作品分类时尚未特意标明罢了。

再说上面《听邻女吟》一首,后来也有效仿者。请看下面这个故事《武昌歌妓续韦蟾句》:

悲莫悲兮生别离,登山临水送将归。

武昌无限新栽柳,不见杨花扑面飞。

《续韦蟾句》是唐代诗人韦蟾在宴席上集楚辞两句“悲莫悲兮生别离,登山临水送将归”,再由武昌歌妓续写两句“武昌无限新栽柳,不见杨花扑面飞”,而组成的一首竹枝歌。此歌一出,当时席上座客莫不嘉叹。

韦蟾是比李涉稍后的晚唐诗人,有一次他察访鄂州(武昌),离去时当地官员为他设宴饯行。席间韦蟾用笺书写《文选》中“悲莫悲兮生别离”(屈原《九歌·少司命》)、“登山临水(兮)送将归”(宋玉《九辩》)二句集成的联语,请座上宾僚续成完诗。一位歌妓见笺应声口占二句,首先续成,满座无不叫绝。武昌歌妓,姓名籍贯生平均不详。她是韦蟾察访鄂州(武昌)时,在离去前当地官员为他设置的饯行宴上遇到的一位歌妓。武昌歌妓席上作《续韦蟾句》,座客莫不嘉叹。韦蟾又令武昌歌妓唱作“杨柳枝”词。后赠数十千钱,纳之为妾。

以上史料记载,足以证明武汉文人竹枝词与荆楚巴渝同根同源,联袂孪生。

再说说晚唐诗人李涉,在《历代竹枝词》中,按年代排序,顾况排第一,接下来第二、第三分别是刘禹锡和白居易,第四位就是李涉。李涉何方人士?请看:

李涉,晚唐诗人、官员,号清溪子。早岁客梁园,逢兵乱,避地南方,与弟李渤同隐庐山香炉峰下,后出山作幕僚。宪宗时,曾任太子通事舍人。不久,贬为峡州(今湖北宜昌)司仓参军,10年后,遇赦放还,复归洛阳,隐于少室。文宗大和(827—835)中,任国子博士,世称“李博士”,著有《李涉诗》一卷。知道李博士,是因为他的一段轶事。话说长庆二年(822年),正做太学博士的李涉前往九江,看望自己做江州刺史的弟弟李渤。船行至浣口,遇到一群打家劫舍的盗贼。数十名贼人手执刀枪,喝令停船。船停后,劫匪问:“船上何人?”船夫答道:“是李涉博士。”匪首听说后,命令部下停止抢劫,说:“如果真是李博士,我们就不劫他的财了。不过我辈早就听说他的诗名,希望他能给我们写一首诗。”李涉听罢,书就绝句一首《井栏砂宿遇夜客》:

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

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于今半是君。

匪首得诗大喜,不但不抢李涉的钱财,反而送了许多财物给他。由此可见,李涉在当时的名气是很大的。

与李涉同时代的蒋吉,也很值得一提。蒋吉家居江南,世次不详。曾历游长安、商州、金陵、江夏、岭南等地。《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九著录其诗集一卷,今不存。《全唐诗》收其诗15首,皆为绝句,多写羁旅之情。请看这一首:

出门争走九衢尘,总是浮生不了身。

惟有水田衣下客,大家忙处作闲人。

这已明确标明诗人此时身处九省通衢的武汉江夏。再看这首《闻歌竹枝》:

巡堤听唱竹枝词,正是月高风静时。

独向东南人不会,弟兄俱在楚江湄。

如果说,这分明就是在长江边上的汉阳堤上的所见所闻,一点都不为过,因为隔江相望的江夏正好在汉阳的东南向。

荆楚汉上竹枝词自顾况、李涉、蒋吉之后,还有一位孙光宪。生于唐末宋初的孙光宪又是一位竹枝词名家。《仁寿县志》第27编有孙光宪传,其中介绍了孙光宪30岁前的有关情况。县志上记载,孙光宪祖上数代都是农民,少年时很争气,勤奋苦读。后来,少年孙光宪翻越二峨山,负笈远行,开始了为期10多年的游历和求学生活,在资州、成都等地,以文会友,结识了一些当时蜀中较为有名的文人前辈。特别在与当时在前蜀国朝廷中担任官职的牛希济、毛文锡等人交往过程中,孙光宪开始了文学创作,并在词上崭露头角。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醉入花间。这样的生活,孙光宪在成都大约过了15年。他在狂放颓废中自我挣扎,却无可奈何。306后来,孙光宪离开蜀都,翻越秦岭,抵达秦陇,开始了他的山水游历生活。详尽领略西北秦陇风土人情之后,孙光宪放下了文人的斯文与清高,在凤城东谷一带与当地的山人道士以及土匪强绅互相往来,为他后来的著述积累了丰富的素材,开阔了胸襟。

同光三年(925元),王衍降唐,前蜀国的历史走到尽头。这一年,孙光宪正好30岁,正值一个人做事的盛年。作为一个落魄的前蜀旧吏,蜀中和陵州都没有他的舞台了,便从嘉州乘舟南行,前往江陵避乱,这一走就是40多年,此后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家乡,直至去世。

我们欣赏一下孙光宪的《竹枝》:

门前春水白苹花,岸上无人小艇斜。

商女经过江欲暮,散抛残食饲神鸦。

孙光宪在荆南(今湖北江陵地区)做官时,写了两首竹枝词,这是其中的一首。在我国古代,有些船商,他们没有固定的住所,家就安在船上,随船飘泊,四海为家。作者在这首词里反映船商的生活,是另一种情况。此作写的船主是有固定住所的人,与在船上安家的行商显然不同。它描绘的是江边船商生活的一个侧面。作品不是写商人张帆远行,而是写商人远行船归,在家小歇的情景。

从作者描写的境况来看,这首《竹枝》疑似汉上所作。孙光宪避乱、做官于江陵,顺江东下,游历汉口、武昌是常有的事。更何况,孙光宪曾任黄州刺史,在此期间,往来荆州与黄州之间,免不了在武汉泊留几日,也是常情。当时能够大量停泊称之为“小艇”一类的商船的,唯有汉上,且汉上自古为商贾集散之地。能够站在水上楚馆“散抛残食饲神鸦”的商女绝非等闲之辈,应该是生活在大都市并且见过大世面的人物,这与武汉的“码头文化”也是十分吻合的。

自顾况、李涉、孙光宪之后,荆楚汉上竹枝词名家辈出,苏轼、苏辙、黄庭坚范成大、袁宏道等与竹枝词相关的故事都有史料记载。尤其是清代以后,武汉竹枝词作品丰厚,特色鲜明,姚鼐、叶调元、罗四峰、王葆心等人及《汉口竹枝词》的作者罗汉等对竹枝词的贡献与传承功不可没。竹枝词是中国古代诗歌领域中一个重要的文学现象,它的特殊魅力,不但引起历代诗人的纷纷仿作,也引起了文学史家的研究兴趣。直至今天,竹枝词魅力不减,且有发扬光大之势。新中国成立后,武汉竹枝词有徐明庭、万文武、白雉山、管用和、沙月、余文祥等为代表的中坚力量。更令人欣喜的是,当今武汉竹枝词如雨后春笋,遍布三镇,人才辈出,专著颇丰。以沙月、张少林为代表的竹枝词团队,无论是竹枝词创作,还是竹枝词研究,都取得了骄人的成绩,《沙月竹枝词》《汉正街竹枝词》《蔡甸竹枝词》《洪山竹枝词》《长江流域民俗竹枝词》等创作,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在全国均处于领先地位。这个竹枝词团队任重而道远,他们欲将中华各地竹枝词打包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是这个团队的长远目标,但愿这个目标能够早日实现。

这正是:

竹枝词谱唱江城,三镇风光百媚生。

黄鹤楼头流水去,竹枝一味鼎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