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冤镜》简介|鉴赏
写情小说,二十四章。吴双热著。初连载于《民权报》副刊, 民国三年(1914)一月民权出版部出版单行本。前有刘绮、陈志群、沈旰若、徐枕亚、金汉霄、黄耀卿诸人之序及著者自序,后有杨无我之题跋。
《孽冤镜》写叙述者“我”得暇春游苏台,赏林品园,诗意吟哦之间,结识吴门学子王可青,言辞相投,谊比金兰。随即携归故里,有竟日之游。虞山踏青,尚湖泛舟,人物风景,流连顾盼。目光牵线且作心灵沟通,岸边楼头邂逅贫寒才女薛环娘。则歌诗互酬,笙箫传情。稍有曲折关隘,颇为疑惑踌躇。君子成人之美,便由“我”执柯作伐权充冰人。和颜悦色,解系脱扣,可青终有登楼入室之日,证盟定婚之乐。其乐融融,溢于言表,何故?原来可青旧时,只因父亲贪财迷货,曾令娶貌丑性恶的巨富盐商之女为妻,本属勉为其难,则整日恶语相对,厉声相加,琴瑟难谐,心情悒郁。缘其早逝,方有脱身之幸。 自此萍迹天涯,浪荡江湖,欲觅知音于万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得有今日灯火阑珊之处,能不乐乎?却毕竟须回门禀明父亲,而“我”因病作阻未能同行。待病愈追踪而去,则几访未值,数信没音,泥牛入海,杳然无声,慨然中甚有几分诧异。遂委卖花妪刺探消息,又有老仆人奔走其间,方知幕中底里:原来其父以门第高下礼教规范为由,否与环娘既订之婚约,却思攀附权势,迫其另娶达宦显贵之女。可青万难从命,则禁其足不出户,绝其往来消息。可青忍悲含泪为函一封,义不容辞由“我”为之信使。环娘闻讯,当即自戕于断墙残垣之间。那达宦显贵之女頣指气使,骄纵无礼,终使翁姑怫然归天。可青心力交瘁,若狂似颠,乃扶病临吊环娘灵前, 随亦自缢于此。“我”目睹耳闻自始至终,不觉为其惨澹哀情戚戚兮而涕下。
《孽冤镜》以关于“真人真事”的曲折而生动的演述,铸为明鉴,镜己镜人,呼唤着忏悔之心的发现。在明晰地表达了对传统的封建婚姻制度的批判的同时,更包含着一种深切的感慨与真诚的祈愿。从作品的“自序”与“楔子”中很可以窥见其所以由来的社会基点与思想指归。大概有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理性的解析。在申明欲消弥人世间种种罪恶与痛苦,拯救普天下多情男女于渊薮之中,乞怜请命而鼓吹自由结婚的宗旨后,对沿袭日久而奉为圣律的孟子的观点提出了修正意见,给以重新的厘定。“钻穴相窥”、“踰墙相从”之举固然不耻而须摒弃,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则大可不必唯命是从、唯言是听,所谓自由结婚的权利便由此而生。持之有据,方能言之诚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而已。昔时识人评事,德才品貌兼顾,少有私心;今日附羡攀慕,眼底富贵,口头造谎,则十有八九。于是,反身他顾,背义离心,同床异梦之怨女旷夫遍地可觅。时世之变迁,规范亦当移易。然自由结婚权利之倡言,却总难脱诸如乐而不淫、发乎情止乎礼义的道德遗训而出新意。二是情感的呼吁。情之所系,乃出于天性,而驱策牵制,颠倒残杀,则千经万纬,天罗地网,身不由己,难以自拔。又情之根苗叶果,因有种种障碍在焉,常昙花一现而鲜有善终。于是,无数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悲剧幕启幕落,交替上演。须知真自由国方能缔美满爱情,而无父母之专制,男女才有平等权利。现实的存在乃是一种令人失望的否定,即并没有如此的环境与条件,故自由结婚的实现进程中还有着种种难以挣脱的桎梏与樊篱。所能做的仅仅是,一以告诫人世间多情男女毋须痴于情,魔于情,比人及己,触目惊心,猛然以悟,洒然以脱,慧剑在握,情丝寸断;一以祈愿普天下为父母者打消专制,放弃武断,无若可青之父,而效环娘之母,让幸福的甘露真正在人间降临。虽蕴无奈之慨,却毕竟是一番由衷的诚意。作品的具体叙述过程便较好地融会与传达了这两个方面的内容,则一部哀情之史,流畅细腻又凄恻委婉,确凿可信而真切动人。
《孽冤镜》在艺术笔法上甚有值得称道的地方。其灵动巧妙的特色于整体结构的设置贯连与叙述者形象的渲染点化上表现得从容自如,细致周到。当叙述者以第一人称“我”而出现时,则标志其业已越出了传统说书人的规范与局限,成为故事情节发展进程中的一个直接参与者。在可青与环娘的爱情悲剧的演变中,“我”既是媒介,又是见证。时而介入,时而超脱,叙事与抒情的双重身份的自由调节,使整个进程起伏有致,进退有度。一旦出现“我”的视野盲点,即对于诸如隐秘的爱情心理、曲折的家庭纠葛之类而鞭长莫及时,便辅以彻夜长谈、暗探消息、通风报讯、偶读书信等方式,用变换叙述角度,增加插叙、倒叙、补叙等叙述手段来填阙弥漏。在力避局限的同时,反倒增强了结构的灵活性与跌宕感。而对于叙述者“我”,作为故事情节发展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在叙述和参与的过程中,通过种种侧面,似不着意而又恰到好处地透露了灵慧机敏的品性。泛舟湖上,错意作哑,顾左右而言他;明知故问,假托以遏,急惊风碰着慢郎中;悄然追踪,暗中观戏,行迹几近侦探;拷红问艳,曲尽其妙,打破砂锅问到底;斗智使巧,互相算计,聪明反被聪明误。诸如此类,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片言只语,点到为止,却早已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了。
《孽冤镜》慨叹于悲剧性的社会现实,批判了传统的封建婚姻制度的专断,真诚地呼唤着自由结婚的权利能够得到真正的实现,倾向颇为鲜明。同时,作品以新的小说艺术经验,对整体结构的设置安排与叙述者形象的勾勒点化等方面作了有益的探求与尝试,成效亦甚显著。所以,若能越过其固有的局限,以比较的态度论之,则《孽冤镜》可称得上是一部富有新意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