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世界》简介|鉴赏

政治小说，二卷二十回。碧荷馆主人著。 清光绪丁未年(1907)小说林社出版。

《黄金世界》由美人在广东地方招募华工，贩卖“猪仔”的实况为缘起，叙写国内商学女界(主要是上海方面)反美华工禁约运动的成败始末。美人利用工头的哄吓骗拐，轻易掠得华工“猪仔”数百，登船启锚，前往美洲垦殖。途中华工倍遭苛遇虐待，即有无可奈何的反抗，亦总以鞭笞加身告终。一路局促困顿，死伤无数。而俟抵商埠，更是坎坷蹉跎，苦痛不堪，如入非人之境。有纽约巨商夏建威决意破产回国，运动拒约抵制，拯救同胞于水火之中。恰逢何氏父子古道热肠，告诉以亲身历验，亦叹亦哭间，平添舍家请命的胜慨豪情。又遇螺岛主人朱怀祖寻乡访故，言辞既相契，性情亦相投，便把酒夜活，携手同行。经香港去广州，偶读沪地新闻，竟义愤填膺，即迫不及待。揖别何氏父子，建威怀祖旋抵海上。马不停蹄，随便分头调查访问，碰面议论商量。欲使不用美货，须先不定美货，然大贾巨商，会中领袖，常以一己私利而态度暧昧，神情敷衍，诺诺唯唯，无置可否。怀祖认为快刀乱麻，斩草除根，应该无条件地禁止与惩创;建威觉得事关大局，循序渐进，还是有限制地疏导与引流。因为华用华货，华定华货， 自兴农牧， 自办工厂，很有借重依托的地方。况且制人自制，制人被制，正在错综复杂的地步。无奈学界多主“废约”，商界多主“改良”，利害不甚明白， 目标大不一样。清谈空论，是支离破碎，瞻前顾后，又畏首畏尾。至于抵制“例”、“案”，更且不敢与闻，杳无和声。便寄希望于女界“争例会”，演说作动员，檄文明责任，委婉曲折，倒也动人音容，轰轰烈烈，似有一番声势。然家庭阻挠，社会障碍，毕竟牵丝攀藤，根深蒂固，虽有能言善悟之心，终将独手擎天，力不能胜。再有商界中人秘密联络，借重官宪帝谕的力量，禁止运动，筹划疏通，并又以实际上的偷梁换柱，移花接木，威慑恐吓，设计谋害，拒约抵制运动便若昙花泡影，即刻风流云散。怀祖想乘风归去，建威犹心自不甘。转道香港，得晤何氏父子，闻知省港各地亦然如此，不禁喉锁舌结，血冷脑冰。建威欲以一己之绵薄资助海外同胞回归祖国，怀祖极力相邀建议移居世外桃源的乐土螺岛。欣然从命，联袂而来。采得西方机械技术，商务法政，又有当地淳朴民风，挚厚人情，一座锦绣江山，万千文明气象， 自为百姓人民带来无限幸福。

《黄金世界》应合着时代的风云潮流，对国内的反美华工禁约运动作过程性的展示，且在遵循历史真实的基础上充分体现其鲜明的政治倾向，因而主旨既十分明确，内容又相当广泛。生动地描绘华工的悲惨遭遇，逼真地再现华工的血泪生活， 自然蕴含着对美殖民主义者肆意掠夺，残酷虐待的排华罪行的揭露与控诉，而那忧国忧民的热忱，痛心疾首的愤慨，更反映在一班志士仁人为民族的尊严起而拒约抵制的奔走呼号，尽心竭力之中。由于形势的复杂，认识的差异，情况的多变，利益的不同，拒约运动内部存在着严重的分歧。商界多主“改良”，学界多主“废约”，既亦参与抵制，总怕问题太大，惟恐闹出事来，将会难以对付，因而有所保留，往往不得要领。主人公则“以为禁例不废，约之或废或改，皆无当于利害之数”(第十六回)，所以如今“当分两层办法，内对政府，当求不与外人续约;外对敌国，当求其废工商部新旧的禁例”，且“一日不如愿，我团体一日不解，坚持力争，以必胜为主”(第十回)。表明了一种坚定的斗争信念，强烈的爱国精神。然而终因分歧的难以消弥，共识的无以建立，缺乏一个有力的领导核心，再加上商界中人以私利且患得患失并背叛破坏，更兼有腐败无能，内欺外谄的清府官宪的明令禁止，拒约抵制运动竟遭扼杀而归于流产。所谓“晚近官僚，虐民以媚外，是其长技。若问何心，不过是保全禄位的心肠;若问何理，不过是长享富贵的道理。德可以为仇，仇亦可以为德，颠倒反覆，总不出名利的圈子罢了”(第十八回)的慨叹，正是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洞穿底蕴，看破实质，而对清廷上下的衰朽统治所流露出的深刻不满与彻底失望。这在客观上或能唤起人们改造现实，探求新路的勇气与愿望。运动虽然失败了，但希望并未泯灭。主人公破产毁家， 聚资敛金，为华工同胞铺设同舟共济的回国之路，无疑体现了一份宽厚的手足情，一颗炽热的爱国心。而归宿于螺岛这一海上仙山，世外桃源的最终实现，固然有楼阁幻影，退避自足的因素存在，却也未始不是一种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对美好理想的憧憬。

《黄金世界》最为精彩动人，并能感人至深的部分，仍然是有关华工同胞途中遭遇与海外生活的某些片断。形象鲜明，笔触细腻，义愤满腔，声泪俱下。且看船舱里肆虐与反抗的一幕：

渐渐水熟，粥香升溢，大众正在流涎。却听梯上一片靴声，十几柄回光灯飞入舱中，头前两个黑奴，有人认得一是管厨，一是管舱，齐声吆喝道：“船上第一禁的是火，你们谁起意做这事的?”连问三声，没人答应，便有侍者把炉火吹熄，开玻璃窗，连锅抛入海中。黑奴高举皮鞭，没头没脸，挨排打来，顿时舱中盈天沸地，一片哭声。

东方既白，勃来格带一个总工头，四个大工头，十几个黄黑水手，揭开舱板，同下大舱。那些人饥肠倦眼，正在矇眬，一闻响声，人人惊醒，忘命奔上，把工头揪住，拳脚交下，却吃饿的苦，狂风大浪，船体偏斜，都觉立脚不稳。勃来格不问是非，在众中指出四十个小工头，同着水手，在梯半边小房内，搬出无数铁链，见两人锁一双，顷刻间全数锁住。(第二回)

无尽的悲切，梦萦魂牵，不忍的惨淡，倾泻贯注，几乎令人难能卒读。便是到得目的地，又“未明上工，见星始休。所居之室，矮不类屋，秽不如牢，挨挤不及马棚猪棚，秋霖霉雨，终夜如在水中”，且“每日每人只给三合黑料豆，生吞活剥，虽不至和草咬嚼，其实与驴马所差几何?” (第三回)木屋铁栏，粗粝硬食，沉重的负荷，血泪的岁月，“这里面有着真实的华工生活史”(阿英语)。而作为主体与重点叙写的国内反美华工禁约运动，却是“各方面事实虽都接触到，但内容不充实。”(《晚清小说史》)这主要在于对复杂的情节缺乏必要的选择与提炼，只求面面俱到，不免浮光掠影，很少具体生动的细部描写，而多为辩论商量的平常叙述，既事无巨细，便冗长繁复。根本原因乃是当时一般历史政治小说往往拘泥于真实性，局限于倾向性，无限夸大小说的社会作用，狭隘理解小说的教育功能，且把小说看作改造现实的武器，唤醒民众的号角，于是有意无意间遂使小说成了思想意识的传声话筒，政治观念的通俗演义，而比较忽视了艺术上的营求与考虑。不过尽管如此，以其深广悲壮，身体力行的爱国主义思想的传播与发扬而论，在同类题材的作品中，《黄金世界》依然“不愧为一部相当好的书”《晚清小说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