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谐铎》简介|鉴赏

《谐铎》简介|鉴赏

文言小说集。 清沈起凤(1741—1805前后)撰,参见附录小传。全书十二卷一百二十二篇,约在乾隆四十五至五十五年(1780—1790)这十年间陆续写成。乾隆五十五年由其门生胡文水出资付刻。又有《续谐铎》,今残存不到十篇(见钞本《花近楼丛书》)。

所谓“谐铎”是以诙诡、滑稽的文字讽谕、劝惩世人之意。表面看去,这似乎是一部“劝善”书,实际上却是一部伤时骂世、寄托孤愤的有为之作。作者以金钱和道德为中心,对贪官污吏、奸商地主以及依附于他们的无耻文人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猛烈的抨击。 《森罗殿点鬼》篇写道,由于阎王三十年不点鬼箓,致使阴间饿鬼纷纷逃回阳世,而且“大半作县令”。他们“埋头地狱,枵腹垂千百年, 今一得志,必至狼餐虎噬,生灵无噍类矣”。 《黑衣太仆》篇写道,当时的衙吏都把明代的祸国殃民的奸臣权阉严嵩的大走狗牛信其人奉为神明和榜样,做为“祖师”来顶礼膜拜,所以, “牛信之鬼益厉,化为千百万亿身,血食天下矣”。反映吏制的腐败,官吏的贪赃枉法,残害百姓,是当时严重的社会问题。作者对这些人极为痛恨,所以称他们为“纱帽下的窃贼”。因为他们毫无人性,所以面目也“呈驴马形”。象这样绝妙的讽喻和嘲弄,在书中比比皆是。当时由于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发展,金钱的社会作用也越来越突出,形形色色的为富不仁者无不损人利己,唯利是图,因而也成为劳动人民的公害。在《面目轮回》、 《鄙夫训世》等篇中,作者也对他们进行无情的揶揄。嘲讽他们是食鸟之鹰,扑鱼之獭,都是一些血食动物,说他们为了金钱, “不爱脸,不好名,不惜廉耻,不顾笑骂”,甚至禽兽不如。对于那些无耻文人,作者认为他们不过徒有书生文人的外表而已。因为心中充满了铜臭和功名利禄的打算,已没有存留知识和道德的余地, 品格丑恶,举止下贱,是一些讨人家残羹冷饭的家伙,不仅可鄙,而且可悲。这些揭露,可以与《儒林外史》相印证。在对上述各色人物进行揭露和嘲弄的同时,作者还以隐喻、象征的方式,抒写了自己对整个社会和人生的总体感受。 《桃夭村》、 《蜣螂城》、《蟪蛄郡》等篇即是。 《桃夭村》写此“村”通过考试评男女的等第,然后根据这种等第进行婚配,结果是丑女考在一等,美女反在下流。因为丑女有钱。所以, “是非颠倒,世态皆然”。《蜣螂城》写在这座城中,到处都是粪便,臭气蒸天。连金银都存放在粪窖内。生活在这里的人是铜臭翁、乳臭小儿、鲍鱼肆主人、逐臭大夫,蒙不洁西子后身之流,无不腥臭满身,使人不可向迩。到过这里的人,也终生散发着臭气。这是对当时社会上的黑暗现象的总体象征。 《蟪蛄郡》写“郡”中的人“以日为年”,虽然荣华富贵,却寿命极短。这也许可以认为,是对封建统治集团好景不长的一种预感。作者在对反动阶级进行批判时,并没有多少新的思想武器。他认为普通人、劳动者是有道德的、高尚的,但其道德也不过是忠孝节义之类的封建道德,其中并没有包含多少新意。对于读书人,他认为只有安贫守素才可以保持自己人格的纯洁。这虽然无可厚非,但与他写小说时的积极态度并不怎样合拍。

书中还有一些作品,虽然也有讽谕性,但描写传神,情节生动,富有传奇色彩。有的构想奇特,引人入胜;有的意境深远,优美动人。如《恶饯》、《奇婚》、《苏三》、 《鲛奴》、《死嫁》、《蟪蛄郡》、 《臭桂》、 《芙蓉城香姑子》等篇,都是此类作品。写人物的如:

村尽处,见竹篱半架,左有双黑扉,一女郎倚扉斜立,捉风中絮搓掌上,嗤嗤憨笑。陈睨之,魂飞色夺,因兜搭与语。女郎不怒亦不答,但呼阿母来。(《村姬毒舌》)

寥寥数语,正写、侧写、白描、用典,一齐来到笔下,写得神彩飞动。写景象的如:

见亭前溪水澄碧,万朵芙蕖,娇映水面。 戴曰:“如此严冬,那得有此?”贵官曰: “此新秋时也。”戴叱其妄。贵官曰: “吾郡名蟪蛄郡。以日为年,朝则春,昼则夏,晚则秋,夜则冬。今芙蕖出水,吾郡之新秋,中华之午牌后也。”戴大奇,欲再询之,贵官忽惊起曰: “与君一席话,朔风渐凛冽矣。”戴一回视,果见芙蕖尽落,亭外古梅数本,含苞吐蕊, 渐作凌雪状。 (《蟪蛄郡》,略有删节)

这些段落,有的奇思异想,纷至沓来:有的场景宏阔,情感深沉。都能给人以深刻印象而使人浮想联翩。至于全篇写得波谲云诡的也不在少数。 《恶饯》一篇就很受人推崇。京剧《得意缘》即据此改编。民国间,通俗小说家向恺然也把它的情节移植到自己的名著《江湖奇侠传》中去。象上面这一类笔墨,都是用来描写作者心目中的正面人物的。表现了作者对某些高尚人格和人与人之间的美好关系的追求,也寄托了作者的孤愤。这些作品有如夜空中的明星,也能给人带来稀微的光明和渺茫的希望。

书还有一些作品写作者自己的经历、思想、学问以及因某些遭遇而引起的感受等。有时是杂记体,有时也用小说笔法来写。全书最后两篇《奎垣真象》、《天府贤书》值得注意,有比较尖锐的社会的或政治的针对性。通过他自己的牢骚不平,以象征、隐喻的方法,写出了当时广大正直的知识分子的艰难处境。第一篇是写魁星的。当时认为魁星是主持文运的。但按作者的解释,魁星狰狞面目是恐吓文人的,一手所持之笔是从文人手中夺来的,意即不许文人弄笔饶舌。一手持金锭,身旁又立一金斗,这是为有钱人保护财产之意。后一篇是写一些杰出的文学家都被打入了泥犁地狱。其中文字案犯有曹植、宋玉、马司相如、元稹等;词曲案犯有温庭筠欧阳修、 张伯起、汤显祖等。最后,写屈原奉玉帝之命来为他们雪冤,他说:“香草美人,皆忠臣孝子之寓言。何得拘文牵义,罗织风雅?”从这两篇小说可以看出,当时较为正直或有某种进步倾向的文人,既不可能在政治上出头,也不可能在经济上翻身,更没有言论自由,相反地,倒是常常要受到种种不公正的对待。这相当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从中也可以看出,作者敢于弄笔骂世,也是需要一点骨气和胆识的。

总之, 《谐铎》是一部具有一定进步倾向和认识价值的作品。虽然属于《聊斋》流派,但在艺术上也有某些独到之处。总的说来,它是一部寓意性作品,有以下几点值得注意。 (一)艺术形象和境界的独创性。如《棺中鬼手》篇,通过一双从棺材中伸出的鬼手向人要钱,就写出了贪官污吏贪婪成性的丑恶本质。 《老面鬼》写一张鬼脸,可大可小,面皮极厚,原来是一枚铜钱化成的。这可以说是对某些胸无点墨、毫无廉耻,只知不择手段地追求功名利禄封建文人的抽象描写。还有上文所举诸例,大多不见于前人小说,而是作者的独创。 (二)寓意小说,往往是先有思想而后有形象载体。如果写不好,往往就显得形象单薄,立不起来,思想蕴涵也不够丰富。写好了才能浑厚博大,言已尽而意无穷,这就上升为象征性作品了。在本书中两类作品都有,而后者较少。象《荆棘里》、 《臭桂》、 《鲛奴》以及上面提及的某些作品,就是写得较好的。(三)本书语言清新秀丽,富于文采,笔端蕴蓄着饱满强烈的情感。虽然用典较多,并不使人感到生涩。这一点也向来受到人们的赞许。

本书问世较早,曾产生过广泛的影响。著名学者吴梅曾指出,沈起凤“生平著述, 以《谐铎》一书最播人口, 几妇孺皆知。”小说评论家邱炜萲认为,在清代文言小说中, 《谐铎》仅次于《聊斋志异》和《阅微草堂笔记》,名列第三。这至少可以看出,不少学者对这部书是相当重视的。本书对后来的文言小说创作也产生过较大影响。在思想上或艺术上, 《昔柳摭谈》、《影谈》、 《涂说》、 《夜雨秋灯录》、 《浇愁集》等书,都在不同程度上、从不同侧面汲取了《谐铎》的艺术经验,甚至加以摹伤。其中,有的成就不如《谐铎》,有的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