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记》简介|鉴赏
志怪小说集。十卷,原题晋王嘉(字子年)撰,梁萧绮录。又称《王子年拾遗记》、 《拾遗录》。前九卷记从上古庖牺、神农到东晋石虎时的神话传说、历史逸闻、奇闻异事;第十卷记昆仑等八仙山,曾以《名山记》*为题,单独流传。 《晋书》本传称王嘉撰《拾遗记》十卷。 《隋书·经籍志》杂史类著录《王子年拾遗记》十卷,又《拾遗录》二卷。两《唐志》同,唯《拾遗录》作三卷。据萧绮序,王嘉《拾遗记》原为十九卷,二百二十篇。苻秦末年,经战乱佚阙,萧绮掇拾残文,定为十卷,为之作“录”,即论赞。故周中孚《郑堂读书记》认为历代著录的二卷、三卷及十卷本,皆非王嘉原书,乃是由十九卷残阙而成的不同传本。明人胡应麟认为《拾遗记》本为萧绮所作而托名王嘉;又宋人晁载之引张柬之说,以为是虞义所造,但皆无确证。《拾遗记》今有明嘉靖乙酉顾氏思玄堂刻本、 《古今逸史》本、《汉魏丛书》本、 《稗海》本、《秘书廿一种》本、《子书百家》本等。中华书局一九八一年出版的齐治平校注本,最为完备。
《拾遗记》的思想内容比较庞杂。作者王嘉是前秦方士。方士与巫师相近,他们大都来自民间,又为统治者服务;而其中的有识之士,有时也能采取不与统治者合作的态度。故《拾遗记》在宣扬鬼神迷信的同时,也有对统治阶级腐败生活的揭露,有人民大众的痛苦与反抗,反映了一些社会现实,具有积极的思想意义。
《拾遗记》中很大一部分内容是对历史遗闻的记载。所涉人物、事件,往往见诸史传,然仅是撷取一点历史传说,敷演成文,任性夸诞, “十不一真”,具有强烈的志怪色彩。如卷三记孔子为其母徵在梦感苍龙而生,生时有神女、五星之精护持,天帝为奏钧天之乐,又有麟吐玉书,表示孔子是“天生圣子”,是“素王”。徵在以绣绂系麟角,信宿麟去。后鲁人获麟于泽,系角之绂犹在, “夫子知命将终,乃抱麟解绂,涕泗滂沱。……”全篇都是据孔子泣于获麟的历史记载附会出来的故事,将古代儒家学派的开创者孔子完全仙化了。又如传说中古代帝王少昊的父母,被写成一对快乐的青年,在飘渺的穷桑之浦唱着优美动人的情歌;赵高这个历史上有名的大奸臣,被写成得道的方士,他的死是尸解登仙。凡此种种,诙诡奇特,皆为封建正统文人所不齿,故《四库总目提要》评《拾遗记》一书为“上诬古圣,下奖贼臣”, “证以史传皆不合”。然而这正是志怪小说的特色。作者在用这种诙诡夸张的艺术手法,描绘统治者的腐朽生活时,就获得了深刻的艺术真实。
例如,卷六记汉灵帝建千间“裸游馆”,长夜饮宴,内侍竞作驴鸣、鸡叫,以为笑乐。卷七记魏文帝迎薛灵芸入宫, “车徒咽路,尘起蔽于星月。”卷九记晋石崇妻妾成群, “数十人各含异香,行而语笑,则口气从风而飏。又屑沉水之香如尘末,布象床上,使所爱者践之,无迹者赐以真珠百琲。”统治阶级的荒淫无耻,奢侈浪费,被揭露得淋漓尽致。
如果说以上描写,尚含有“劝百讽一”的意味,则卷五的《怨碑》故事,已完全是对于残暴政治的直接控诉与反抗:
昔始皇为虐,敛天下瑰异,生殉工人。倾远方奇宝于冢中,为江海川渎及列山岳之形。以沙棠沉檀为舟楫,金银为凫雁,以琉璃杂宝为龟鱼。又于海中作玉象鲸鱼,衔火珠为星,以代膏烛,光出墓中,精灵之伟也。昔生埋工人于冢内,至被开时皆不死。工人于冢内琢石为龙凤仙人之像,及作碑文赞颂。汉初发此冢,验诸史传,皆无列仙龙凤之制,则知生埋匠人之所作也。后人更写此碑文,而辞多怨酷之言,乃谓为“怨碑”。 《史记》略而不录。
此条可能直接录自民间传说,它真实、生动,有力地再现了秦始皇的残酷、暴虐、奢侈、糜费,生前享受,死后还要作威作福。 “工人不死”,实际是劳动者的反抗精神不死; “怨酷之言”,实际是被压迫人民的共同心声。冢发而人未死的故事,在六朝小说中不为仅见,但唯有此条具有如此明显而深刻的社会意义。
《拾遗记》记载历史事件,往往满足于对某一事情的叙述,仍然具有“丛残小语”的特点,但也时有特出之笔,首尾完整,前后照应,情节委曲,颇有小说意味。卷八《糜竺》条,即写糜竺安葬一无名袒背妇人尸骸,妇人鬼魂前来报德的故事,相当完整。他如卷七《薛灵芸》*条,卷九《翔风》条,卷四《赵高》条等,亦皆叙事娓娓,描写细腻,剪裁布局皆有章法。塑造人物亦颇能传神。卷五记汉武帝的弄臣董偃,夏日卧于贵重的透明玉石屏风之内,侍者不知有屏风, “于户外扇偃。偃曰: ‘玉石岂须扇而后凉耶?’”惟妙惟肖地刻画了董偃小人得志、趾高气扬的形象。卷七《曹彰》条:
时乐浪献虎,文如锦斑,以铁为槛,枭殷之徒,莫敢轻视。彰曳虎尾以绕臂,虎弭耳无声。
先写虎的威猛,次写其他武士的紧张,作为铺垫;最后以一个“曳虎尾以绕臂”的满不在乎的动作,突出了曹彰的神勇。
《拾遗记》所载的上古神话,则多为人所熟知, 但亦有择其异说,另铸新辞者。卷二记鲧治水:
尧命夏鲧治水,九载无绩。鲧自沉于羽渊,化为黄鱼,时扬须振鳞,横修波之上。见者谓为“河精”。
此条写鲧自沉化为黄鱼,与历来谓鲧被殛于羽山、化为黄熊的说法不同。文风刚健,仍带有古代神话浑茫质朴的情调。另一上古神话人物西王母在本书中也三次被提到。与《穆天子传》中周穆王远赴昆仑会见西王母的说法不同,她在这里是“乘翠凤之辇”, “前导以文虎文豹,后列雕麟紫麏”,前来与穆王“玉帐高会”,并进献许多奇葩异果的女仙。穆王的八匹骏马,这时已经具备各种神奇的本领,连名字也改称绝地、翻羽、奔霄、越影、踰辉、超光、腾雾、挟翼,与《穆传》、《列子》等书的记载截然不同了。
《拾遗记》多涉神怪,故被后人目为“全构虚辞,用惊愚俗”;但也正由于它大胆而奇特的幻想,使全书弥漫着浓烈的浪漫气息。书中写到的一些奇闻异物,如“浮绕四海,十二年一周天,周而复始”的“贯月槎”又名“挂星槎”, “一茎盈车”的“嘉禾”, “沉行海底而水不浸入”的“螺舟”, “暗中视物如昼,向镜语,则镜中影应声而答”的“火齐镜”,都颇有些“科学幻想”的意味。少数奇闻异事的描写,已经摆脱了单纯罗列的老方法,显得曲折多致:
咸熙二年,宫中夜有异兽,白色光洁,绕宫而行。阉宦见之,以闻于帝。帝曰: “宫闱幽密,若有异兽,皆非祥也。”使宦者伺之,果见一白虎子,遍房而走。候者以戈投之,即中左目。比往取视,惟见血在地,不复见虎。搜检宫内及诸池井,不见有物。次检宝库中,得一玉虎头枕,眼有伤,血痕尚湿。帝该古博闻,云: “汉诛梁冀,得一玉虎头枕,云单池国所献。检其颔下,有篆书字,云是帝辛之枕,尝与妲己同枕之,是殷时遗宝也。”……(卷七)
原来异兽是殷代纣王遗宝所化。先设悬念,层层进逼,最后由玉虎枕颔下的铭文揭示了谜底。短短百馀字,写得宛转有情致,丝丝入扣,几如作者亲眼所见,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拾遗记》的文字绮丽,辞藻丰茂。正所谓“事丰奇伟,辞富膏腴”,靡丽的文辞与夸诞的的内容相结合,相得益彰,更富奇趣,错彩流金,眩人心目。因此在后世有较大的影响,为“历代词人,取材不竭”。卷六刘向校书、贾逵诵经,卷八吕蒙学《易》的故事等,常为后人引用;卷十采药人人仙洞,卷八白猿幻化为人的故事,亦为后世小说所采,并有发展。《拾遗记》是六朝志怪小说的代表作之一,也为唐代传奇的繁荣开辟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