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秦观
如梦令·池上春归何处
池上春归何处?满目落花飞絮。孤馆悄无人,梦断月堤归路。无绪,无绪。帘外五更风雨。
秦观善写孤馆驿亭的寂寞孤独。《踏莎行》(雾失楼台)写的是孤馆中的黄昏,《如梦令》(遥夜沉沉如水)写的是一个夜晚,这首词写的却是从白天到夜晚的一段愁绪。
起首两句显系白天所见之景象。举目四望,只见落花飘飘、柳絮纷飞。显然,这是春末夏初的景象。这个时候,大地并非只有一片落花飞絮,那池中的水会更满、更绿,那树上的叶儿会更繁茂、碧绿,那大地也会更加生机盎然。但是,在词人眼里,却只有落花飞絮。近代视觉心理学的研究成果揭示,人的视觉绝不是如照相机一样完全被动地接收信息,而是有目的、有选择地接收信息并能动地反映信息。落花、飞絮作为自然景物和艺术意象,在古典诗词中常常与感伤的意绪融合在一起。词人心中正不好受,因而“满目”便只有落花飞絮,有人会感叹春天的短暂,有人会怨恨青春易逝,有人会伤心漂泊无根,而秦观却在寻思“春归何处”。春天仿佛是一个人,她来了,又回去了,她的家在何处呢?这问题提得有点儿古怪,而妙处就在这“无理”之中。
三四两句由白天转入夜晚。“孤馆悄无人”透露出词人内心的孤独。晚上做了一个梦,又从梦中醒来。这个梦很美,沿着月光洒满的堤岸归去。可惜还没到家,梦便断了。梦是人的一种心理现象。精神分析学派认为梦是人的潜意识的表现。中国古代的人认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即梦是思维和愿望的结果。这样,我们便能解释“春归”和“人归”的联系。原来,词人对“春归何处”的探寻,其潜意识乃是思归的情绪。而这潜意识又在梦境中得到了表现。
从梦境中醒过来的人是一种什么心情呢?“无绪”——没有任何情绪,既不痛苦,也不悲伤,心里空荡荡的。似乎词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明确意识到乃是思归的情绪造成了他的孤独和寂寞。当然,说没有意识是假的,在词人进行创作的时候,已经进入了意识的层次。但此处的高妙之处却正在于自始至终都把思归之情作为潜意识来表现。这无情无绪的痛苦比有情有绪的痛苦更深沉、更广大。
最后,以影结情。“五更风雨”正是那“无绪”的象征,它带来的是黎明前的寒冷,是无边无际般广大而又无穷无尽般永恒的感伤。
这首词看似平淡,但深情奥理、绵针密线却使人反复吟味。正如王安石所云:“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