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黄庭坚
望江东·江水西头隔烟树
江水西头隔烟树。望不见、江东路。思量只有梦来去。更不怕,江阑住。灯前写了书无数。算没个、人传与。直饶寻得雁分付。又还是、秋将暮。
这是一首“望乡词”,也可作为相思词来读。抒情主人公所“望”、所思的对象没有明确交代,读者可根据各自的人生经历、审美经验去想象、补充。所望、所思的对象既可看作是“江东”的故乡、家人,也可认为是居住在“江东”的朋友、情人。现实生活中,人人都有离别、相思的体验,此词妙在能从不同的角度来表现出人人可感却未必能说得清、道得明的相思情。
词的上片着眼在“望”。抒情主人公是处在江水的“西头”而望江东,江水西面的尽头被烟树所遮挡隔断,故“望不见、江东路。”因相思而眺望,但空间遥远,视线被烟树所遮,心情自是悲伤。王粲《登楼赋》曾表现过这种体验:“凭轩槛以遥望兮,向北风而开襟。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悲旧乡之壅隔兮,涕横坠而弗禁。”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诗也写过:“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黄庭坚作此词时,不一定想到了王粲赋、柳宗元诗,但构思的确相近。王粲之赋,因文体允许铺陈,故不仅描写了望的动作,也表现出望而不见的心理。面黄词只写到“望”而“不见”,由此所引起的心理感受则含蕴在其中,有待读者的深入体察与领会。
视觉易被遮挡、阻碍,而梦魂则可自由驰骋。望而不见却又极想见,思来想去,“只有梦”可以自由无碍地“来去”,“更不怕,江阑(拦)住”。由眼望而梦思,表现出相思之迫切与深厚。因思而成梦,这并不新鲜,但谓白日无法见到所思,而设想在夜梦中可以“去”见,写出梦的过程、梦的能耐,则颇新颖。不过,这并非黄庭坚的首创,实有其来历。唐代诗人岑参《春梦》写道:“洞房昨夜春风起,故人尚隔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黄词的立意、构思与此相同,当然亦有新变。黄庭坚作诗,主张字字有来历,提倡点铁成金、化故为新。这种诗法,也体现在他的词作中。
托梦魂去见所思,毕竟是假设,即使真的梦见,也是短暂的、片刻的,更何况梦中难以倾诉别后的思念!于是夜晚坐在灯前写书信吐相思。但江遥路远,书写了“无数”,却没人传递。又令人生悲。转念一想,历来不是有鸿雁传书之说么?何不寻只鸿雁来传书与所思呢?但此念旋又被否定,现在离秋雁之来还早着呢,即使(“直饶”)寻得个鸿雁来吩咐它传书,也还得等到“秋将暮”大雁南飞之时。眼下这段时间将如何熬过,如何问候,如何送、取双方的信息呢?鸿雁传书也是熟典,词人却以否定形式表述之,且表现出个中复杂的心理活动,又是以故为新、化腐朽为神奇了。
此词虽短而情深,更妙的是能在短小的篇幅中写出心理的几度转折与变化。表现手法上,虚实结合,传神地表现出深厚的“望乡情”、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