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 殊
踏莎行·细草愁烟
细草愁烟,幽花怯露,凭栏总是销魂处。日高深院静无人,时时海燕双飞去。带缓罗衣,香残蕙炷,天长不禁迢迢路。垂杨只解惹春风,何曾系得行人住?
这首词是写早春的闲愁。读起来含情深婉,琢句工巧,风流蕴藉,富有含蓄美和音乐美。词人一开端,便用两个工整的对偶句,描绘出一幅早春的景色,展现在读者的面前。“细草愁烟,幽花怯露”。只一个“愁”字和“怯”字,便赋予了无知的“草”和“花”,以多愁善感的情性,并暗示出“凭栏总是消魂处”的原因。为什么会凭栏而“消魂”呢?也许是我们的主人公蓦然看到细草如丝、幽花又放,而行人还没有消息吧?好象刚刚从土里冒出来的细草,为烟雾乱罩而发愁,刚刚从枝头绽出的新蕾,为朝露沾湿而怯寒,这就把主观的情移到客观的物上了。偏偏在我们的主人公产生日高春暖、院静人寂的孤独感时,那恼人的海燕,又成双结对的飞向远处。成双的海燕,反衬着孤独的愁人,自然使人感到“愁无那”了。又巧妙地把上句的“愁”和“怯”的意脉关合起来,于是早春的闲愁便在字里行间洋溢了出来。过片的“带缓罗衣,香残蕙炷”,又是一联工整的对句,很自然由写景过渡到抒情。这里只说罗衣宽松、蕙炷烧残,并没有一个字谈到愁,便把“为伊消得人憔悴”和“残灯挑尽不成眠”的原因和结果,生动而形象地表现了出来。紧承“香残蕙炷”的,是“天长不禁迢迢路”。这个七字句有着丰富的艺术内涵,言我们的主人公不怕天长地阔,执着地要去寻觅那已经褪了色的美梦,希望能够在梦幻中得到在现实生活中所得不到的幸福。这七个字,包孕了岑参“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那首小诗的全部意境,因而是很有嚼头的。结语乍一看来,是痴绝,是无理到了极点,竟把一腔闲愁,发泄在没有知觉的“垂杨”上。“垂场只解惹春风,何曾系得行人住?”这和责怪“寒雁儿”,“怎生不捎带个字儿来”(白朴《庆东原》),莺莺要“倩疏林,你与我挂住斜晖”(《西厢记·长亭送别》),是一样的痴情,一样的无理。但仔细一想,却使人感到愈痴愈真,愈无理愈有情,违反了天下之常理,却又表现了人间之至情,所谓“无理而妙”,大概就是这个道理。词人的构思巧妙,往往出人意表。同是春风、杨柳和行人,在不同的场合里,把怨恨倾泄给不同的对象,而又不着痕迹,随手拈来,嬉笑怒骂,皆成妙谛。在这里,他是把闲愁发泄在“垂杨”上;而在“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踏莎行》)中,却又怪罪“春风”没有约措杨花;到了“谁教杨柳千丝,就中牵系人情”(《相思儿令》),又责怪柳丝不该牵系“人情”了。读起来我们并不因为它的悖于常理,而感到有什么缺陷;反而觉得它缠绵纾回,一往情深,格外有一种天真任性的美,有一种情与理悖的反差美,从而增强它的艺术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