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徐灿《踏莎行·芳草才芽》原文赏析

(清)徐灿

踏莎行·芳草才芽

芳草才芽,梨花未雨,春魂已作天涯絮。晶帘宛转为谁垂?金衣飞上樱桃树。故国茫茫,扁舟何许?夕阳一片江流去。碧云犹叠旧山河,月痕休到深深处。

 

徐灿于诗文书画无所不精,尤工于词,陈廷焯推为“前则李易安,后则徐湘苹”(《白雨斋词话》卷五)。此词将家国之感溶入伤春之情,写得真挚动人。

“芳草才芽,梨花未雨”,这是早春时节,由初春而入夏,二十四番风雨,二十四番花信,嫣红姹紫,该多么让人赏心悦目!然而,值此春天才来,“春魂”却如杨飞远扬,“已作天涯絮”,随风而去了。“晶帘宛转为谁垂?”“晶帘”即水晶帘,精美而晶莹。“为谁垂”,华屋无人,故作此问。“金衣飞上樱桃树”,“金衣”指黄莺,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明皇于禁苑中见黄莺,常呼之为金衣公子。”金衣之飞,亦因无人欣赏。“春魂”之入天涯,晶帘空垂,金衣飞去,这人去楼空、春色无主的种种意象,不由得引发读者的江山易主之想。

果然,这并非只限于伤春忆旧,“故国茫茫,扁舟何许?”《世说新语》载:“卫洗马新渡江,形神惨悴,语左右曰:‘见此茫茫,不觉百端交集。’”明言“故国”,复又“茫茫”,惨痛可知。欲乘扁舟浮于江湖,又能栖身何处?“夕阳一片江流去”,残阳如血,江波远逝,开阔的境界正蕴含着无边的忧愁,正是“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结句“碧云犹叠旧山河,月痕休到深深处。”既是化用辛弃疾《念奴娇·书东流村壁》的“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更是融入了王沂孙《眉妩·新月》的意境,就语言而言,王词的“新痕悬柳”、“深深拜”、“看云外山河”,亦为此词之所本。王词旨在从新月能圆之理,感慨宋朝的山河难复其旧时清影,以抒其悼念故国之深情。此词“碧云”句亦犹“云外山河”虽在、“桂花旧影”却老,朱明江山无望恢复之意,而“月痕休到深深处”的祈愿,则更见眷恋之情。陈廷焯评其“既超逸,又和雅,笔意在五代北宋之间”(《白雨斋词话》卷五),似犹嫌皮相。

从词意可推知,此词当作于明清易代之际,作者的丈夫陈之璘是崇祯进士,官中允,入清后累官弘文院大学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谭献在《箧中词》卷五中评此词曰:“兴亡之感,相国愧之。”堪称确论。词之上片写景,景中寓情,下片直抒己怀,而又融情入景。由庭院之晶帘樱桃,到山河之夕阳江流,化纤仄为开阔,情致深婉缠绵而又意境浑成阔远。晶帘空垂、金衣飞去、碧云遮蔽、月痕深隐,似赋笔而实为比兴,融铸辛王之词了无痕迹,的是斫轮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