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殊
踏沙行·小径红稀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这首词写的是暮春的闲愁,它轻柔细腻而不着一句艳语,凄婉哀怨而不着一句愤激语,读起来象清风开襟、幽香扑鼻,一种清新自然的快感、含蓄蕴藉的美感,便在眼底口角洋溢出来。宋王灼说他的词“风流蕴藉,一时莫及”(《碧鸡漫志》),清谢章铤说他“词致婉约”(《赌棋山庄词话》),正好把握了他的词的艺术特点。词人在这首词的开端,给我们描绘了一幅暮春的景色,暗寓了“美人迟暮”的悲哀。“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说的是花谢了,草绿了,树头的枝叶成阴了,词中的主人公看到这景物的变化,自然要产生“浮生岂得长年少”,“落花风雨更伤春”的伤春情绪。但词人并没有顺着这条感情的线索发展下去,把词写得很凄婉,很愁苦,写得“人不堪其忧”的样子,而是把笔锋一转,让满腔的幽怨,发泄在“春风不解事”上。“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我们的主人公认为“行人”之所以没有归期,是因为“杨花”的逗引;而“杨花”之所以敢于这么放荡,则是由于“春风”疏于约束的结果。“杨花”在诗词中,常常用比喻爱情不专一的荡妇。宋黄六鸿《福惠全书·刑名部》云:“妇人水性杨花,焉得不为所动。”意即妇人象水性那样的流动,象杨花那样的漂泊,怎么能不为金钱物资所动呢?这里的“杨花”,就是以“花”喻“人”。所以它是象征,又是比喻,还是情理的反差,手法多样,韵味隽永,成了脍炙人口的名句。
下片的“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烟静逐游丝转”,继续对女主人公的生活情趣和内心活动作细腻的描写,对上片来说,是“住而不住”;对下片来说,是“转出别意”,因而是合作的。第一句写暮春的景色,化用杜甫“接叶暗巢莺”(《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句意,言翠绿稠密的树叶,已可藏莺,说明流年已在暗中偷换,“辜负了春三二月天”。第二句写寂寞的心境,言放下朱帘,怕的是看到双燕归来,惹起闲愁无数。第三句写无聊的生活。香炉升起的袅袅青烟随着虫儿吐出的丝缕,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打圈圈,《牡丹亭·惊梦》的“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正是从这句话脱胎出来的。从这里可以进一步领略女主人公此时的愁绪。结句是以情结果,含有馀不尽之意。“一场愁梦醒来时,斜阳却照深深院。”正因为我们的女主人公怀着万种闹愁,百无聊赖,才逃入梦乡,去追寻她已经失去的欢乐。那里知道春梦一醒,闲愁依旧,一抹淡淡的斜阳,返照在她深深的庭院里。这两句话,把女性的神态,写得何等形象;把女性的心态,写得何等细腻!言外有意,韵外有致,却没有一句庸俗的话,一个妖冶的词,别有一种婉妙含蓄的意境。张舜民在《画墁录》里讲了一个故事:柳永因为作词得罪了宋仁宗,跑到相府来求官。“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柳永)曰:‘祗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这个故事,不但说明了晏殊和柳永的词风有雅俗之别,而且说明他在北宋词坛上,取得“宋词既昌,唐音斯畅,二晏(殊与其子几道)济美,六一(欧阳修)专家”(陈洵《海绡说词》)的最高赞誉的原因。